那年夏天,我陪同媽媽及阿姨參加她們的好友阿秋姨的喪禮。那陣子,像骨牌效應般,與媽媽同輩的親友接二連三離世。
「不知道誰是下一個?」媽媽在喪禮結束後幽幽地說。這真是一個沉重、無奈又無解的話題!我不想讓她沉浸在哀傷、充滿恐懼的情緒裡,便提議去逛百貨公司,試圖讓繽紛的商品暫且揮去這些生命中的烏雲,只是我發現媽媽跟阿姨依然步履蹣跚,我想她們大概累了,便找個位子讓她們坐下休息。這時,我瞧見一個小小的H□agen-Dazs攤位,上前買了三球不同口味的冰淇淋,告訴她們:「這是現在最流行的冰淇淋,吃吃看!」
兩老用小勺子挖了一點冰淇淋放進嘴裡,眼中瞬間浮漾晶亮光點,對看一眼,同時說:「好甜啊!」
阿姨有些為血糖擔心,媽媽說:「偶爾吃一次冰淇淋沒關係啦!我們都八十歲了,想吃什麼就吃。不要像剛出殯的阿秋,她的幾個孩子為了她的健康,天天飲食清淡,跟吃草沒什麼兩樣,結果連臨死前想吃一碗最愛的紅豆湯都沒吃到,今天才擺了一碗在她的靈堂上,有什麼用?」
兩老談起在貧窮的年代,冰淇淋算是奢侈品,是阿秋姨教她們用糖水自製冰棍給我們這群小蝗蟲吃,經濟稍微好一點後,又教她們榨果汁,放在冷凍小袋裡,權充當時流行的冰品「凍凍果」。
我們的童年和青春期,就靠著這些媽媽自己做的零食、點心及電視卡通、布袋戲,度過好幾個春夏秋冬。她們還說,勤儉能幹的阿秋姨一生都為子孫勞碌,不曾過上自己想過的日子。
「我們要為阿秋多吃一點。」阿姨說。兩老興高采烈地把冰淇淋吃個精光,她們在用自己的方式悼念阿秋姨,還約好下星期要一起去新竹探望一位小學同學,要趁還能靈活走動時,去做想做的事、見想見的人。談及短期計畫,兩人異常興奮,那神情就像歷盡千帆後,回歸至赤子之心。
沒想到第一次吃H□agen-Dazs是在如此的時空背景下,卻也是這對老姊妹執行「老年計畫:過自己想過的日子」的開端,一起吃美食、一起旅遊,而她們也確實做到了,我幾乎每半個月就帶她們搭捷運或火車一日遊或半日遊。
五年後,媽媽和阿姨先後奔赴彼岸,只是她們一直不知道,第一次吃的H□agen-Dazs,不是我說的一球十元,而是好幾倍的價錢,但我覺得絕對值得,還有什麼比陪伴老人家、協助她們過自己喜歡的日子更意義深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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