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3月7日 星期五

【書評•人文】黃瀚嶢/薪火流傳的時代註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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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文薈萃 【書評/散文】沈眠/以寫作慢速修補
【書評/小說】彭樹君/誰永遠幸福了?
【書評/人文】黃瀚嶢/薪火流傳的時代註腳

  人文薈萃

【書評/散文】沈眠/以寫作慢速修補
沈眠/聯合報
陳夏民《迷信的無神論者》書影。(圖/逗點文創提供)

推薦書:陳夏民《迷信的無神論者》(逗點文創出版)

繼《那些乘客教我的事》、《失物風景:那些乘客教我的事Part II》之後,陳夏民再度推出了散文集《迷信的無神論者》,遊走在個體與社會、抒情和論事、工作及生活等等的裂縫中,寫盡作為原子小金剛所遭遇的種種損耗──其實不壞金剛是假的,原子分解才是真的──也就見到他如何支離破碎,又是如何逐漸察覺內在世界的敗壞,包含對出版工作的恨意,乃至具意識地禁絕在社群媒體討拍訴苦,藉由各種堅實事物(吃飯、電玩等)錨定自身,重新尋回生活。

他寫:「親愛的,如果有一天我不小心徹底報廢,迷失在某種幻覺之中,請不要叫醒我,請不要找我,就讓我一個人以最低標配的狀態活著。我記得推我入地獄的人,也仍會記得深愛過的每一張臉……不能放過自己的人,眼前所見每一張臉,都是地獄。」這些是多麼痛的領悟,字字驚心句句動魄,而「我也變成了會走路的地獄」更是道盡了他的自覺之傷。

瑪格麗特.愛特伍在《與死者協商》引用里爾克《給奧菲斯的十四行詩》:「你必須去過陰影之間,……你必須坐下與死者/一同進食,分享他們的罌粟,……世界必須是雙重的/聲音才可能/永恆而溫和。」綿長地論述著去過地獄後折返人世,說出珍貴的故事和體悟。其後她闡述:「……在地獄你(可能)會永遠困在你個人的故事裡,在天堂你則(可能)可以丟開那一切,吸取智慧。」

這本《迷信的無神論者》無疑去過陰影之間,陳夏民也從個人的故事脫困,劫後餘生也似地提出渡過地獄的種種方法。因為掌握、理解到己身的黑暗──費爾南多.佩索亞說:「人類靈魂的一生不過是在陰影裡的活動。」──也就不再受限於人人表意見、選立場、議題討論深淵的社群風氣,能夠好好生活,好好吃飯,善待自己,而不是受盡規格化世界的折磨。

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散文書《迷信的無神論者》和實用書《工作排毒:讓你咻咻咻的工作編輯術》可說是同種思維、體驗的相異版本。但不變的是陳夏民如實陳述:自己是自己的毒,自己的毒自己排。兩本書也就深擁穿過冷酷人間的溫柔。

村上春樹在《身為職業小說家》深感而發:「……結論之類的東西盡可能先保留,甚至刻意延後。重要的不是整理出明瞭的結論,而是把那些事事物物的模樣,當成素材=原料,儘量以接近現狀的形式鮮活地留在腦子裡。……如果從收集資訊到提出結論的時間逐漸縮短,誰都變成像新聞解說員或評論家的話,世間將變得一板一眼,沒有緩衝迴旋的餘地。或變成非常危險的地方。」

結論都是一時的。這個世間並不存在永遠正確的結論。如果只追求快速的結論,那麼人類文明將無下限地趨近於恐怖主義。所幸我們都還能夠以寫作慢速修補自身,不被速度與激情一波流捲走,願意停下來看清結論的虛妄性。此乃文學的價值與功用。將桃園大廟神明當作宇宙諮商師的陳夏民,也就以《迷信的無神論者》實證了這件事。


【書評/小說】彭樹君/誰永遠幸福了?
彭樹君/聯合報
高瀨隼子/著,涂紋凰/譯《好孩子的哈欠》書影。(圖/皇冠提供)

推薦書:高瀨隼子/著,涂紋凰/譯《好孩子的哈欠》(皇冠出版)

有了一場夢幻美麗的婚禮,就會永遠幸福嗎?

奏不參加婚禮,就算是好友小莉的婚禮也不參加,因為她在婚禮上所感受到的並不是美好,而是噁心。

新娘挽著父親的手臂往前走,然後被交給新郎,一個女人從一個男人的手裡被換到另一個男人的手裡,讓新娘變得像物品一樣,這不噁心嗎?

切結婚蛋糕的儀式象徵著新娘會一輩子做出美味的菜肴,新郎則會讓新娘此後衣食無缺,好像男女的結合就是這種低階的生存層次,這不噁心嗎?

新娘哭著感謝父母,新郎卻什麼話也不說,因為結了婚之後,新娘的家就是夫家,所以是告別父母,必須哭一哭,而新郎無所謂,反正自己的家還是原來的家。結婚彷彿是一場人口販賣的合法過程,新娘從此成為新郎的奴隸,這不噁心嗎?

每次參加婚禮,奏總是強忍著極度的不適,很難不去感受以上種種,對她而言,婚禮上賓客們此起彼落說著「永遠幸福」,聽起來就像可怕的咒語。

這是高瀨隼子在〈永遠幸福〉這個短篇裡,藉著奏的視角對婚禮的意義所提出的質疑。

「噁心」是高瀨隼子創作的動力,她曾經在一場與其他作家的座談中說過:「作為一個女人,有很多很多很多事情都讓我感到厭惡。」因為厭惡而產生的噁心,讓她不吐不快。

就像婚禮中的種種,那些虛假的儀式感中充滿了對女性的貶低,表面的夢幻,背後是婚姻對於女性的剝削,有什麼幸福可言呢?而她的不以為然與不吐不快,寫成了這則短篇小說。

高瀨隼子繼芥川賞得獎作品《願能嚐到美味料理》之後,寫下《好孩子的哈欠》這本新作。本書共有三個短篇,除了〈永遠幸福〉,另外兩篇分別是〈好孩子的哈欠〉和〈供品〉。延續了前一本書的風格,這本書也對許多看似理所當然的事情提出了質疑。

應該維持表面人際關係的和諧?還是應該真正坦率的做自己?在集體文化與個體自由之間該如何選擇?

就像未婚的女人總是嚮往著屬於自己的婚禮,相信那將是自己此生最美的一天,努力把自己餓瘦然後塞進小尺碼的禮服,但是那一身白紗究竟是公主的裝束,還是裹著屍首的殮衣?從此到底是走進婚姻還是走入人生與愛情的墳墓?有這樣的想法是不是不合群?當不想參加好友婚禮的時候,可以坦然說不去嗎?對於婚姻的本質感到質疑的時候,可以大聲拒絕嗎?

傳統上,日本是一個以集體主義為核心價值的社會,在這樣的文化中,維持表面的和諧是非常重要的,而這往往是由個人的妥協和壓抑自我來達成,即使心中有不滿或不同意見,也會為了不破壞群體的氣氛而選擇沉默或附和。

但另一方面,個人主義思潮也讓日本年輕的一代對傳統進行反叛,拒絕迎合社會期待。尤其是日本的年輕女性在現代化的浪潮中逐漸覺醒,渴望自由與獨立,不再願意符合社會對於女性角色的要求,但傳統文化的影響畢竟還是依然存在,因此產生的種種壓力與拉扯,也就特別強烈。

身為日本新一代的女性作家,高瀨隼子在這些壓力與拉扯中,在一般人習以為常的生活細節裡,展現出深刻的人性觀察,她擅長捕捉女性在自我與他人之間喃喃自語一般的微妙心理,並從中反映出現代社會隱藏的種種矛盾。

不同於日本許多成名作家都是專職作家,高瀨隼子是一個正職為粉領族的兼職作家,像所有在東京工作的年輕女性一樣,每天早上要搭乘擁擠的電車去上班,中午得煩惱怎麼解決午餐,晚上會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家,假日則在好好休息以及和閨蜜聚會之間舉棋不定,這使她對於女性在心境與外境之間的矛盾與掙扎感受深刻,因此她的作品也就特別貼近現代女性的心情。

而臺灣社會與日本高度相似,不僅在文化背景、社會結構上有許多共同之處,在人際關係、職場文化以及集體價值觀方面也有許多相似點。因此閱讀高瀨隼子的作品時,故事中的情節和角色彷彿就發生在我們的身旁,令人產生共鳴,也令人反思日常中那些看似理所當然的行為與價值觀:是的,與其滿足外界的期待,或許更該做的是忠於自己的內心。


【書評/人文】黃瀚嶢/薪火流傳的時代註腳
黃瀚嶢/聯合報
劉克襄《流火:鹿野忠雄的臺灣養成》書影。(圖/玉山社提供)

推薦書:劉克襄《流火:鹿野忠雄的臺灣養成》(玉山社出版) 圖/玉山社提供

七月流火,語出《詩經》。目前有兩種解釋,一是「大火星」向西流動之相。大火星即天蠍座的心臟心宿二,其漸西之時,天氣將要轉涼。第二種解釋則很直觀,七月炙熱,如火。

劉克襄的最新著作《流火》,保留了這所有意義。如同副標「鹿野忠雄的臺灣養成」,本書不只關於這位劉克襄口中「最後的博物學家」,也重構了百年前,讓鹿野這顆亮星,熠熠生輝的臺灣山林。暑熱之時,正是少年走進自然的時節。

然而另方面,鹿野忠雄之所以得以來到臺灣,成為臺北高校的首屆學生,進而開始全臺的壯遊式探索,也正緣於日本帝國的擴張。曾經的昆蟲少年,在逐步現代化的臺灣得到教養,成為重要學者,卻隨即被戰爭捲動,走向人生終站。但西沉之前,青年鹿野像一團火,閃耀在這同樣年輕的島嶼。

人物對寫,豐富歷史敘事的肌理

本書細膩建構出1920至1933年,鹿野的探索足跡,並旁徵博引,留下各式精采註腳。書中充滿了地方、風物、藝術、文學與環境美學的論述,以及人物的點評。嚴格來說,《流火》絕不只是又一部鹿野忠雄的傳記,而是以青年鹿野為軸,編織出了整個時代的藝文與學術網絡──而這個網絡,甚至跨越了戒嚴的斷裂,連結到了今日的臺灣。

全書分輯大致按照年代與旅途切分,最後則有筆記式的附錄。文章標題分成幾類,多數是人名與地名,部分是物件,如口簧琴;亦有生物名,例如霧社血斑天牛與象鼻蟲等;另有美學評論,例如「臺灣山林美學」。這些關鍵詞,一方面連綴成整個世代的博物學風景,而在文學脈絡上,每個詞彙,又都可以是詩的意象。劉克襄也親手繪製素描,與攝影、檔案影像穿插,足以成為一次規模宏大的策展。

由於劉克襄原本就對物件與人際網絡十分敏銳,儘管敘事緊隨著鹿野的踏查開展,劉克襄卻編織進了極為龐雜的人物與事物細節討論,讀來有筆記小說的質地。含序在內,近八十篇文章,除了最後一輯以物件為主的書寫,以及部分著重描寫昆蟲生態的篇章外,幾乎每章都包含了四、五個新的人名,估計超過兩百個人物,每一個都足以開展出一條閱讀的岔路。但在作者精巧的編織下,這些支線卻幾乎不曾離題,許多反覆出現的人物構成了敘事的韻腳,例如鹿野重要的前輩橫山桐郎與江崎悌三;而部分人物在多篇烘托下亦顯得格外立體出彩,例如畫家明石哲三或鹽月桃甫,以及與鹿野共患難的托泰﹒布典。也有些只出現一兩次的名字,卻成為恰到好處的點綴,例如辜振甫,其高校時對志嘉陽社的描繪,明顯作為鹿野未曾提及的日常補述;又有些令人驚訝的名字,完成了精采的互文想像,例如陳澄波、西川滿與川端康成,這些對寫,豐富了歷史敘事的肌理。

儘管劉克襄的文字一貫樸實,但閱讀起來其實門檻極高。我們需要有臺灣、日本的地理與歷史知識,需要涉獵文學史、美術史與科學史,最好熟知昆蟲分類。最好懂得登山,了解登山史上的人物。最好讀過《山、雲與番人》、《與子偕行》、《桃色之夢》等相關著作,當然,最好讀過劉克襄。

結合了賞鳥的旅次、小綠山時期的探索、無名山徑、小鎮與菜市場的經驗、十五顆小行星的人物交織,《流火》確實是劉克襄集大成之作,或者反過來說,本書正可作為這一切的起點,我們得開始用閱讀與行腳,用一生去玩味。

在昭和年間的小小螢火蟲

或許我們該問,為何是鹿野忠雄,而非同樣有著臺灣意識的國分直一、森丑之助,或者更早的西方探險者,例如馬偕?更何況,這些人物,劉克襄也都曾寫過。我想,除了兼具生態觀察,以及文學書寫的特質之外,也只有日治後期的鹿野,能在各種意義上,將那個博物學的黃金年代,橋接至劉克襄自己的生命經驗,甚至構成對未來的期許。

劉克襄曾說:「我們需要一個臺灣觀點的鹿野忠雄。」本書側重的,主要是那位穿著草鞋登山的青年。當鹿野穿上皮鞋,他已被功利與戰爭捲動,某種意義上,離開了臺灣。生於戒嚴年代的劉克襄,其面臨的是本土博物學發展上一個巨大斷裂,回頭書寫鹿野忠雄,除了緬懷,或許更重要的,是劉克襄藉《流火》重新定位了臺灣現代自然書寫的開端。那是一位少年,被臺灣啟發,留下不朽經典的故事。

書中有〈臺籍自然研究者〉一章,羅列了眾多人物,包含昆蟲學者陳湘耀、陳抱錀、陳維壽、洪雪梅、張保信、楊榮祥,動物學者王雨卿,研究貝類的醫生張寬敏,與專精古生物的王天送。劉克襄寫道:「在昭和年間的社會背景下,他們都是一隻小小的螢火蟲,孤單的身影,閃著幽微光芒。」

在此意義下,鹿野忠雄又成為一種象徵。七月流火,實質上是由無數流螢構成,在那個時代,所有被臺灣自然環境點燃的少年們,一起發出的火光,透過劉克襄的書寫,傳遞給了百年後的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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