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愛上以圖敘事的方式
「這位是漫畫家喔。」每當朋友這樣介紹我的時候,我總能從對方的眼神看出一絲不甚理解的表情,有時還帶著鄙夷。「其實我主業是廣告導演,畫漫畫只是興趣,因為畫畫是賺不到錢的,哈哈。」通常我會很識相地追加一句,對方聽見「導演」時會眼睛一亮,彷彿為話題找到新的出路,氣氛就有了解脫--千萬別硬聊漫畫,通常他們只聽過《七龍珠》、《多啦A夢》,有些甚至無法分別動漫、卡通、圖像小說等名詞所代表的意義。其實,我常覺得,漫畫是最廉價的藝術,售價比文字書低,某些在網路上還是免費,其運用從日常用品到交通工具比比皆是。但是,在台灣,多數人對漫畫的認識仍停留在「囡仔書」,實在可惜。
好好的廣告導演幹嘛兼職去當苦哈哈的漫畫家?這得從我小時候說起。那年代,電視只有三台,下午時段是完全沒有節目的,錄影機也還沒誕生,又因為玩具不多,家父怕我們無聊,常常買整卷空白計算紙給我們打發時間,也避免我們在牆上塗鴉。漸漸地,白紙成了我的舞台,愛上了以圖敘事的方式。
國中時,我和朋友搞了個漫畫社,模仿日本漫畫的作法,練習用尺拉效果線、刮網點。我發現自己想法比手快,實在很不喜歡用尺規畫畫,攔阻了手感,加上當時網點昂貴,常常刮壞,一度認為自己不適合,放棄了漫畫夢。到台北念復興商工之後,在重慶南路舊書店看見一櫃子的歐洲漫畫,因為昂貴加上沒有翻譯,長年乏人問津,清一色硬殼、精裝、全彩大開本,題材從科幻、色情到戰爭,各式各樣的畫風都有。我這才發現,地球的另一端有人用完全不同的方式在畫漫畫,相當震撼。有趣的是,直到二十多年後自己去歐洲跑了幾趟漫畫節,才發現那些原來都是大師經典之作。
後來有幸開始創作,「漫畫只能這樣畫嗎」的疑問讓我很想衝撞。一開始,我用影印機把線稿放大,製造粗糙的感覺,不用網點,完全手寫字,測試出版社的底線。而主編總報以「可以好好畫圖嗎」的關愛眼神,我也因為手寫字,光訂正重寫就吃了不少苦頭。1997年,我開始學電腦,又蠢蠢欲動用電腦繪圖來創作,結果進行到一半,電腦當機,一周的進度消失殆盡;此外,每次系統升級,所有的介面與設定都要重新學習,這也讓我對電腦繪圖完全失去耐性。
就這樣跌跌撞撞地推進
回到手繪應該沒問題了吧?我選擇自己喜愛的水墨,手繪在水彩紙上,畫一張是一張,應該比較妥當。未料,某天慣用的紙突然停產了。台灣美術社因為市場不大,每一批水彩紙的進貨都是少量,下次進貨又不知何日何時,我每畫完一個單元都得再重新找紙,一本書可能用了超過六種不同的紙,筆觸也就沒辦法統一,只好自嘲這是有機的畫法。資源不足之下,每次創作就這樣跌跌撞撞地推進。
有人說我題材多跟生活有關,這是因為欠缺田野調查的成本,自身的經驗比較唾手可得。儘管畫畫是無中生有,但要畫得精確,收集資料還是得花很大的功夫,記得在畫《80年代事件簿》的時候,曾經為了一張西門圓環全景,在網路上找了數十張不同部位的圖片,甚至靠臉友募集,才拼湊出自己記憶中的全貌,相當驚險。
台灣有很多很棒的作者,只是在日本動漫突飛猛進的那些年,創作環境被審查制度扼殺了二十年,從此失去關注。現在,全球的漫畫正被重新定義,從羅浮宮帶頭,認定漫畫是第九藝術,引領了一批世界級美術館紛紛辦展表達重視之外,美國漫畫《鼠族》也破天荒獲得普立茲獎的肯定,大家耳熟能詳的漫威更不用說,掀起漫畫IP的狂潮,而「圖像小說」分類的興起,也增加了漫畫閱讀的深度與廣度。在這些風潮中,台灣作者並沒有缺席,但如何讓自家漫畫產業活絡起來,除了靠政府的政策,還有一個最簡單的方式,那就是從「關注」開始。
十多年前,韓國人民主動向政府表達「想看自己的漫畫」,接著便掀起一股網路漫畫的熱潮,一路延燒至今。我期望地方官員辦活動,別總只想到寶可夢或Hello Kitty;而媒體若能少播些行車記錄器影片,多給自家的創作者一些掌聲,我們也會看見更多台灣的可能性。
「我是個漫畫家,我的書目前有法文、德文、義大利、西班牙等四國版權。」
「曾在比利時漫畫博物館辦過個展,參與過安古蘭的漫畫音樂會。」
「有聽過打開羅浮宮九號的展覽嗎?」
伴隨著這些當初想也沒想過的漫畫經歷,我知道大家對「漫畫」兩字正在重新定義,或許回去後會在網路上搜尋一下「小莊」這個名字也說不定;我不是最好的,我只是眾多熱愛漫畫的台灣創作者之一。
作者簡介:
小莊,台灣知名廣告導演,執導作品超過五百部,曾獲時報與亞太廣告獎肯定,斜槓身分是漫畫家,多次代表台灣參加法國安古蘭漫畫節、比利時漫畫博物館個展、羅浮宮漫畫計畫等,作品售出法、德、義、西等多國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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