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秋 星期五下午,我開著外婆的車離開洋脊。車子舊歸舊(一九九〇年代的富豪汽車),但至少車現在屬於我。外婆想要我搬去和若蕬阿姨住,因此拿交通工具當作誘餌。 在一次療程中,我的哀傷心理諮商師葛斯要我想像自己離開海邊的感覺。「放輕鬆,」我告訴他:「放下心中大石。」我不會再遇到我的前男友喬爾、對我失望的老師或我逐漸疏遠的朋友。我也不會再看到海灘救生員俱樂部的人(卡爾過世前,我曾經在那裡工作),不會再看到在當地游泳池向我學游泳的孩子。 然而在今天,我不覺得輕鬆,也不覺得放下了心中大石。首先,自從拿到駕照後,我未曾這麼長時間的開車,而外婆的車子非但不是自排車,時速似乎更不可能超過六十五公里。 再說,外婆在我離開前把卡爾的東西放進了後行李箱。幾個箱子側面寫著「運動用品」、「休閒用品」、「電腦設備」和「娛樂」。想到卡爾的一生就結束在這幾個箱子裡,這個念頭讓我討厭。外婆花了大約六個月時間整理這些東西。 放在車內另一個箱子裡裝的,是外婆無法分類的物品,她希望我能整理。紙箱側面畫了一個問號,寫著「雜項」。我有預感,只要車還在我手上,我可能會把這紙箱留在後行李箱裡載來載去。 想到這裡,我停下車,把箱子拋下海邊的峭壁。用力一甩,箱子從此不見蹤影。一切都在和我作對,包括天空的顏色和光線。 三年前的今天,媽、卡爾和我來到這個地方。我們一如往常,邊往前走邊找海,剛開始看到的海面是一小塊三角形,接著才看到大洋。 卡爾把地圖集攤開來放在腿上,這本地圖很老了,是十九世紀繪製的作品,也是他當天在二手書店裡挖來的寶。我轉身面向後座,看他輕撫過南冰洋的頁面,圖片周邊的顏色較淺,深處是深藍色。 我們邊開車,邊腦力激盪出數據。四大洋的海岸線長度為一萬七千九百六十八公里,總面積為二千零三十二萬七千平方公里,平均深度達四千到五千公尺。我記得,這個規模讓我們三人都驚訝得好一會兒說不出話。 我朝內陸方轉彎,催下油門,以車子能負荷的最快速度前進。灌木叢和大海快速後退,模糊成一片,我想像時光倒流,想回到世界還是另一個樣貌的時光。我看著擋風玻璃外面,等著看到沒有海的水泥城市。 * * * 我到達時,天色已經暗了,結果錯過了通往格雷斯鎮的交流道,只好在下一個出口下高速公路。這表示我得沿著大街,穿過夏洛特丘,經過法蘭克麵包店隔壁的呼嘯書店往回開。 搬家以後,我再也沒回來過這個小鎮。我隨著車陣,載著奇特的感情慢慢前進,彷彿開著車經過夢境,而夢境的內容是我的過去。有些小事變了:從前的畢特服裝店現在是有機商店,原來的DVD店成了咖啡廳。除此之外,一切如常。 車子來到呼嘯書店前,我看到亨利坐在櫃臺後面的凳子上。他雙腳勾著凳子最下方的金屬橫檔,手肘架著膝蓋,雙手捧書,完全沉迷在其中。三年流逝的唯一跡象是我如今不想吻他了。我有那麼一點想踢他,但大致上也就如此而已。 文章出處/資料提供:台灣東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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