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打野食的老美真不少
加拿大雁幾乎就是北美洲候鳥的代名詞。它們有黑色的腦袋和脖子、白色的臉頰和下巴、棕褐色的胸口和棕色的背部,雖然與中國古詩詞裡的亞洲鴻雁羽色不同,但春天北飛、秋日南歸的遷徙完全一樣。
疫情前的那個春天,一個暖洋洋的周日傍晚,我與妻來到美麗的華盛頓湖邊。湖的東側有電影院、商場和無數間餐廳,西側則是高高低低的大片草皮。已經四月底了,人們或成雙成對散步,或全家大小在草地上嬉鬧,還有許多加拿大雁在草地上覓食,有些款款深情的配為一對,有些大張旗鼓地爭奪伴侶,還有一群群毛茸茸小黃雁,和剛孵出的家鴨一個模樣,只是大一點點,在幾隻老鳥的監護下玩樂,甚至霸占著人行步道。
散步的人們停下腳步,樂得站在一旁觀賞,也有人拿起手機拍照、錄影,我們也在一旁駐足觀賞這春天特有的快閃秀。
突然,一位頭髮花白的白人老先生,走近我身旁,低聲說了一句:「好吃!」我愣了一下,以為他在挑釁,因為有些老外認為華人什麼都吃。我回頭問了一句:「你是說大雁好吃嗎?」「對啊,大雁肉多又結實,好吃。」他指著旁邊一群綠頭鴨說:「鴨子更好吃。」「真的?你吃過野生的?」他竟然回答:「當然是野生的!」這下子,輪到我好奇了:「在哪吃的?」「秋天打獵季的時候,如果到馬里蘭東邊切士比灣的鄉間,那裡有些餐廳合法提供野味。」他還對我扮個鬼臉說:「不過要小心,有時候會吃到霰彈槍的小鉛彈喔!」「真的假的?」我心想:「看來愛打野食的老美還真不少。」
二十世紀初,因為沒有節制的狩獵,加拿大雁和美洲野牛一樣幾乎快要絕種。美國和加拿大在1918年通過《候鳥條約法》,規定只有在狩獵季節才可以定額獵捕,雁口漸漸恢復成長,估計今天的北美大陸已有七百萬隻加拿大雁。
加拿大雁喜歡靠近有水的棲息地,尤其是修剪過的草坪,如公園、高爾夫球場、機場與收穫後的農田,因為那裡視野良好,容易看到郊狼或狐狸等天敵。不過,牠們的糞便會汙染草地、人行道、水源,以及傳染禽流感,數量多了也會令人討厭。
現在馬州東海岸切士比海灣一帶,有超過八千英畝的狩獵保留地,還特地留下部分未收割玉米,附近也有不少商家在狩獵季節提供誘餌、船隻與嚮導,帶著獵客狩捕加拿大雁、綠頭鴨、小水鴨等等。
最近看到美國農業部去年發布的一則新聞,馬州和維州有多個郡竟然在狩獵季節以公費獵捕加拿大雁,再將肉加工提供給低收入戶和遊民收容所。
喬治華盛頓的最愛?
疫情發生後的2020年,我們沒有出遠門旅遊,曾多次開車到切士比灣附近的鄉間小鎮轉轉。
一天,我們來到亞歷山卓古城的蓋茲比酒館用餐,這是一家經營了兩百多年的餐酒館,離美國國父喬治華盛頓的老家維農山莊不遠,從歷史紀錄來看,他曾多次到這裡用餐,獨立戰爭期間,經常把政客拉到酒館談論政事。
菜單上有一道招牌烤鴨,寫著「喬治華盛頓最愛」。我笑著問服務生:「喬治華盛頓牙齒不好,請問你覺得他可以吃烤鴨嗎?」他點點頭回答:「我知道他的牙齒不好,可能啃不動烤鴨。可是當年這裡漫天野鴨雁,所以烤鴨雁是常見的食物。不過,我們現在烤的可不是野鴨。」
由於美東的大西洋海岸一帶水草豐美,水鳥、雁鴨及候鳥成群,從印地安原住民到殖民地時期,鳥類是先民餐桌上常見的肉食。儘管我沒吃到烤野雁,但是牠們可以一日飛行兩千四百公里,在野外可以活十到二十五年,我懷疑烤的野生加拿大雁,肉很可能很老且瘦柴。
回想當年第一次認識加拿大雁是在上生態課的時候,那是輔大生物系大四最後的一門課,教授王重雄要求每個人都要找一個生態相關的主題做期末報告。我選擇的主題就是「候鳥的遷徙機制」,找了很多資料探討加拿大雁如何長途跋涉幾千公里後,可以每年回到出生地的小池塘過冬,儘管有許多的理論,可沒有一個理論可以完美解答所有問題,地球生態的複雜性遠遠超出我的想像。
大學四年加上助教兩年,我當了六年的「鳥人」,曾對台灣的鳥瞭若指掌,也養成出門旅遊隨身帶著望遠鏡順便賞鳥的習慣。來到美國之後,也買了一本賞鳥圖鑑,但面對又臭又長的英文鳥名,又迫於生計,早將賞鳥的樂趣忘諸腦後,不過在我的內心深處仍惦記著「鳥事」。
近年來,生態學家發現超過百分之三十的加拿大雁不再遷徙,成了「定居雁」,而且比例還在增加。難道牠們忘了旅行的路?或是地球的大環境生病了?還是南方的日子太好過?
話雖如此,每到紅葉紛飛的季節,仰視萬里霜天,仍會看到南飛的加拿大雁。同為天涯淪落人,聽到「秋邊一雁聲」,我不免思鄉情切。美國人就沒有這麼悲情,古早人肚子餓了,就去獵一隻大雁。今天仍藉口生態平衡繼續獵雁。
著名的加拿大雁專家克里斯多福曾在一隻母雁身上裝追蹤器,發現它每年都會在多倫多同一棟辦公樓前築巢,直到有一年夏天,牠失去了一窩蛋,就離開多倫多飛到了北極圈邊緣,後又長途向南飛行了四千兩百公里落腳切士比灣,最終被馬州的一名獵人射殺。
大雁何辜,牠們的哀啼向誰訴說,回家的天空為何如此難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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