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3月22日 星期二

【川端康成極短篇】林水福/蚱蜢與鈴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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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3/23 第7348期  訂閱/退訂看歷史報份直接訂閱

人文薈萃 【川端康成極短篇】林水福/蚱蜢與鈴蟲
【慢慢讀,詩】綠蒂/海上風起時
【極短篇】鍾玲/妙寂復仇記(下)
幾米/空氣朋友

  人文薈萃

【川端康成極短篇】林水福/蚱蜢與鈴蟲
林水福/聯合報
我沿著大學的磚牆走,來到沒有磚牆的高中前,以白色並列的棍子圍起來的校園的黑色葉櫻下、微暗草叢中傳來蟲聲。我緩下腳步傾聽蟲聲,捨不得蟲聲,不想離開高中的校園,於是轉向右邊,接著轉向左邊,就是種有枸橘的堤防了。轉向左邊的角落,咦,發亮的眼光投向前,我小跑步了起來。

因為前方堤防邊有可愛的五色提燈的亮光成團,像寂寞鄉下的稻荷祭搖曳著。即使不靠近看,也知道是小孩子們在捕捉堤防草叢裡的蟲兒。提燈的數目約有二十盞左右。一盞盞提燈不只是紅色桃色,亮著藍綠紫黃等各種顏色,還有一盞提燈裡亮著五色光呢!也有像是店裡買的小紅提燈。不過,多數小孩費盡心思用自己的手製作可愛的四角形提燈。在這寂寞的堤防,二十個小孩聚在這裡搖曳著美麗的提燈,不是一則美麗的童話是什麼?

街上的一個小孩,晚上在這堤防聽到蟲叫聲。第二天晚上買了紅提燈找尋發出叫聲的蟲兒。第三天晚上變成二個小孩。新的小孩買不起提燈,割下小紙箱的表面與底面,貼上紙,蠟燭豎在底部,頭綁著繩子。小孩變成五人、七人。割下紙箱,為了採光,貼紙上畫上彩色畫。於是有智慧的小美術家們,在紙箱上切割出圓形、菱形、樹葉形狀,小小的亮窗一個個妝點出不同色彩,還有利用圓形菱形紅色綠色,作成完整的裝飾模樣。買了紅提燈的小孩也把在店裡買的沒有特色的提燈雕砌了,拿著自製提燈的小孩也捨棄過於簡單的提燈,昨夜拿的光的模樣,翌日就不喜歡了,白天面對紙箱、畫筆、紙、剪刀、糨糊,每天一心一意創作新的提燈,這是我的提燈!最珍奇最漂亮!夜晚出發去捉蟲兒。因此才有我眼前的二十個小孩與美麗的提燈不是嗎?

我佇立著張大眼睛。四角的提燈不只是被切割成古代圖樣或花的圖樣,還被切割出「yosihiko」或「ayako」的製作者假名名字。這跟在紅提燈上畫畫不同,由於是從厚紙箱切割下來,貼上紙,只有圖樣變成窗,蠟燭的光依圖樣的色彩和形狀洩出來。這樣的二十盞燈照射著草叢,小孩子們蹲在堤防專心尋找蟲聲。

「有人要蚱蜢嗎?蚱蜢!」只有一個男孩距離其他小孩約四五百公尺看著草叢,站起身子突然說。

「給我!給我!」

六七個小孩馬上趕過去,在找到蟲的小孩背後重疊似地擠成一團注視著草叢。站立著的男孩撥開趕過來的小孩子們伸出的手,以保護蟲的姿勢張開雙手,揮動右手的提燈,又對距離四五百公尺另一方的小孩叫喊。

「有沒有人要蚱蜢的?蚱蜢!」

「給我!給我!」

四五個小孩跑過來。好像蚱蜢是很珍貴的蟲捕捉不到似的。男孩第三次叫喊。

「有沒有人要蚱蜢的?」

二三個靠過來。

「給我!給我!」

新過來的女子在找到蟲子的男孩背後說。男子微微回過頭來馬上彎下身子,換左手拿提燈,右手伸入草叢裡。

「是蚱蜢呀!」

「好啦,給我!」

男孩馬上站起來,握著的拳頭伸向女子面前,做出「給妳」的動作。女子把左手提的提燈繩子纏在手腕上,雙手包住男子的拳頭。男子輕輕打開拳頭。蟲在女子的大拇指與食指之間移動。

「噯呀!是鈴蟲,不是蚱蜢耶!」女子看著褐色小蟲眼睛發亮。

「是鈴蟲!是鈴蟲!」

小孩子們一起發出羨慕的聲音。

「是鈴蟲!是鈴蟲!」

女子明亮智慧的眼睛看了給蟲的男子一眼之後,解下掛在腰間的小蟲籠,把蟲子放進去。

「是鈴蟲呀!」

「耶,是鈴蟲呀!」捕捉到鈴蟲的男孩小聲說,提著自己五色的美麗提燈,把亮光給蟲籠提到臉處專心注視著女子,同時幾次瞄女子的臉。

我懂了!我有點憎恨男子的同時,對於這時才看出這男子剛才做的動作的、我的愚蠢,嘆氣!還有,啊!我吃驚。看!女子的胸前、這是給蟲的男孩,還有拿了蟲子的女孩、二個小孩自己也沒有察覺到的。

然而,女子胸前映著的綠色微光可以清楚看出是「不二夫」不是嗎?拿在女子抬高的蟲籠旁邊的男孩提燈的亮光圖樣,由於提燈很靠近女子白色浴衣,男孩的名字挖空的地方貼著綠色形狀和顏色,直接映在女子胸上。轉而看女子的提燈,掛在左手腕晃來晃去,因此雖然不如「不二夫」那麼明亮,但是想看男子腰部附近搖晃的紅光,可以看出是「清子」兩字。這綠光與紅光的嬉戲——是嬉戲吧!——不二夫和清子都不知道。

而不二夫給鈴蟲、清子接受鈴蟲的事,即使永遠都記得,不二夫自己的名字用綠光寫在清子胸部、清子的名字以紅光寫在自己的腰部、清子自己的胸部以綠光映著不二夫的名字、不二夫的腰間用紅光標記自己的名字乙事,作夢也沒想到當然不可能有回憶吧!不二夫少年呀!即使你青年之日來臨,對女的說「是蚱蜢!」,看到給了鈴蟲的女的「噯呀!」的喜悅,也要發出會心的微笑!而說「是鈴蟲呀!」,看到給了蚱蜢的女的「噯呀!」的悲傷也要發出會心的微笑!

再者,縱使你有著獨自一人在離開其他小孩的草叢找尋蟲蟲的智慧,對了對了,當然不可能有鈴蟲。你對捕捉到像蚱蜢的女子也要當成鈴蟲!

最後,由於你的內疚連真正的鈴蟲都看作蚱蜢,到了只有到處是蚱蜢的日子來臨,今宵你美麗的提燈綠光在少女胸前描繪的光的嬉戲,連你自己都想不起來,我覺得可惜!


【慢慢讀,詩】綠蒂/海上風起時
綠蒂/聯合報
記憶是不可盡信的偽證

重複地夢想

總能虛構成現實的場景

我願是沒記憶的大海

一浪覆蓋一浪

一個故事淹沒一個故事

每日展出一副嶄新的蔚藍

輕薄的風帆

豪華的遊輪

都只是海洋的過客

一如棲掛在桅桿的海鳥

我的詩

只有我能寫

雲也不能堆積仿造

海上風起時

腳本散落紛飛

章節濕漉漉地

成為行經沙灘凹陷的足跡

被下個浪潮淹沒後

蛻變成今晚夜空的一顆

遙遠的淒冷


【極短篇】鍾玲/妙寂復仇記(下)
鍾玲/聯合報
因為唐代大才子李公佐替景小娥猜出隱語,她終於知道殺父仇人的名字叫申蘭,殺夫仇人叫申春。唐憲宗元和八年,西元813年,小娥女扮男裝開始尋覓申蘭、申春,人海茫茫卻難不倒她,她分析兩年多前父親託的夢,說在湖上被謀害,根據父親最後一封家書,他們家的商船回程會到三處港口裝貨,或卸貨:巢湖的襄安,即今巢湖市;菜子湖的桐城;鄱陽湖彭澤縣的湖口。小娥推測這類殺人越貨的賊幫,不會落腳城市,會住在偏遠村落。所以她鎖定自己幫傭的目標,是住在湖周圍鄉村的大戶人家。

她先到巢湖周圍的大戶人家應徵傭人,試用期一個月期滿,查不出線索,就離職去第二家應徵。一年下來巢湖周圍都查不到線索,就啟程西向去今安徽的菜子湖,小娥到達長江邊的懷寧縣城,即今安慶市,到城外的大戶人家應徵傭人,她問那家的婢女附近有沒有姓申的人家,因為自己有位堂姑媽嫁去那家。婢女說,有啊,羅嶺鎮北邊、菜子湖西就有個申家村,小娥一聽幾乎跳起來。

第二天一早小娥就徒步去申家村,看見一家的竹門上貼了張告示「招傭」。她敲門,僕人開門帶她進一簡陋的房間後,說去請主人,小娥請問主人姓名,答說「申蘭」。果然有這個申蘭!她知道上天在幫她忙,告訴自己要沉住氣,要擺出恭順的樣子。一個高大,年齡三十出頭的男子進門來,雙眼流露悍氣,小娥望了他一眼,壓下心中的憤恨,順從地低下頭。她自稱姓謝名士寂,洪州人,識幾個字,以前跟過帳房,所以會一點記帳。申蘭帶她進另外一道門,原來內院很大,房子一進一進的。

申蘭看士寂第一眼就覺得滿意,這個年輕人長得眉目清爽,樣子聰明恭謹,他剛好一直在找個記帳的,就讓他先管理家務用品的進出和維修,掃帚、碗盤、燈油、木柴之類,這樣有時間考察他的忠誠。士寂認真地管理家用物品,自己的事做完了,看哪一個傭人忙不過來,就去幫忙,幫打掃、通陽溝、在廚房幫洗碗、收拾,什麼都做,而且對申蘭擺出一副仰望佩服的樣子。一個月以後,見到一位年輕的男客熟門熟路往內院去,士寂問身旁的傭人他是誰,答說是主人的堂弟申春,士寂心中喊,殺夫仇人啊!她跟過去,窺見申蘭、申春二人拿著大刀正在庭院練武。

申蘭常常離家做生意,進貨出貨頻繁,是真的在做生意,後進有八間庫房。一年半以後,士寂贏得申蘭完全的信任,他令士寂管理生意的帳目,申蘭到懷寧縣城做生意,還把庫房鑰匙交給妻子和士寂共同管理。士寂知道申蘭會在縣城過夜,跟申蘭妻說要去點貨,拿了鑰匙。在一間庫房裡她找到父親和丈夫的絲緞袍服,都是為她辦囍事時做的新衣,她抱住兩件袍服啜泣,不敢哭出聲。那間庫房大部分應該都是父親船上掠奪來的貨品,父親最後一封信詳細記載在建康辦了什麼貨,包括絲綢和織錦,也在一錦盒裡找到父親買給她們兩姊妹的白玉鐲。

她沉住氣,等待一舉同時逮住兩人的機會。又過了半年,一天申春帶著五個男子來找申蘭,七個人關門在房裡一陣子,然後各背了個大包袱出門,她想裡面應該是兵器。申蘭說三天後回來。第三天上午七個人押著一馬車的貨回來,申蘭沒有叫士寂來點貨,他們直接把車上的物品卸到庫房裡。申蘭又令廚房給七人準備午餐酒菜。她等到七個人醉到大聲叫嚷,就去跟申蘭妻說,要去縣城添購燈芯、燈油貨品。她快步到懷寧縣衙門擊鼓申冤,縣令本來正煩惱兩樁商船劫案,聽她說話條理清晰,細節詳實,就下令縣尉帶著十幾個捕快,跟著她到申蘭的莊園,申蘭七人爛醉在地上沉睡,人贓俱獲,官府查封申蘭家所有財物和貨物。

景小娥住進懷寧城的客棧,修書給在洪州家裡的妹妹景小姮,告知仇人申蘭、申春已經關在監牢,要自家商號的掌櫃把父親景鼎最後一次行船的八封書信,帶來懷寧縣衙門呈堂,因為信上清清楚楚記載景鼎所進的貨物。小娥也買了衣裙服飾,恢復女裝。此時距她離家尋覓解隱語者,已經六年了。官府判申蘭、申春七匪斬首,屬於景鼎的貨物全部發還給景小娥。

景小娥回到家鄉洪州的時候,孝女復仇的故事轟動鄉里。那年她二十三歲,當地兩個大家族都來提親,希望能娶到這樣一位德行和才幹兼備的女子,好整治繁重複雜的家族內部事務。小娥一口回絕說,她早已經決定報完父恩、父仇,塵世之事辦完就出家。她立刻把長髮剪短,穿褐色袍在家中佛堂誦經、打坐。自幼父親不只疼愛她,還像對待獨生子一樣培養她、託付她,父女情深,相知、相重、相疼惜,其實在父親託夢、她哭醒的那一刻,小娥已經看破,繁華盡幻滅。她從小跟洪州天宮寺的洞微尼師學佛,回洪州兩個月就隨洞微出家,法號妙寂。

李公佐在元和十三年,西元818年,去長安經過泗州,即今洪澤湖以西的安徽泗縣,他到普光王寺訪方外好友。那天寺裡的戒壇正舉行受戒禮,有傳戒和尚、傳戒和尚尼、教授師、沙彌戒子、沙彌尼戒子,觀禮者,到處是人。李公佐穿過人群時,有人喚他:「李大人六年前是不是在江南西道任判官?」

他不明所以地望著這位眉目清秀的沙彌尼,她又說:「您記得幫我破解了『車中猴,門東草』?」

李公佐說:「啊,是你!抓到申蘭、申春了嗎?」

妙寂合十行禮說:「申蘭、申春已伏法。貧尼將誦經迴向,報答恩公」。

(參考李公佐《謝小娥傳》,釋震華《續比丘尼傳》卷一)

▍延伸閱讀:

【極短篇】鍾玲/妙寂復仇記(上)


幾米/空氣朋友
幾米/聯合報
(圖/幾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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