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九十歲了，除夕時還體力過人地跟全家一起守歲打麻將，但開工後熱鬧終了，原本能用助行器在家裡走來走去的她，忽然就完全不能走路了。一開始我們覺得大概只是心情不好，但事情的嚴重性卻隨著時間加劇。例如上廁所，奶奶將自己的身體從輪椅移到馬桶上所消耗的氣力，竟像是愚公移山這麼難，她逐漸不喝水不上廁所，不願穿紙尿褲就憋尿尿床，讓全家大亂，也累壞同樣是高齡的爸媽，該怎麼辦？
非關輩分，有笑就是有呼吸
健身教練胡阿堯是多年好友，持續幫我上重訓課，他常在我使力抖到不行時說些風涼話︰「少年哩，有在呼吸嗎？」如果我有餘力回嘴︰「可惡，你說少年什麼鬼？」他就會說︰「唉唷，回話是吧！那就是有呼吸。」他說這樣腦血管才不會爆開。
在健身房出沒期間，我常看到別的教練帶銀髮族在做練習，因此靈機一動，將阿堯教練請來家中，訓練奶奶站立。
首先，阿堯認為整個家裡的情況，以我父親的體力是最為重要的，所以先讓我爸練棒式。沒想到，在我爸開始撐地板的時候，教練竟然用一貫的風格對我爸銀灰色的後腦勺說︰「少年哩，有在呼吸嗎？」頓時一家所有人都噗哧笑了出來。
臉朝地板苦笑支撐的老爸與蹲在一旁的風涼話教練，在客廳形成了一幅有趣的畫面，而我們旁觀者因為發笑也像是練到了一點腹肌。
做瑜伽順便學台語
由於重訓課使家人增長了信心，我直覺接下來不能錯過瑜伽。根據自己修習過的感受，那是一種身心靈的平衡，應該可以改善奶奶的心情。瑜伽老師張以昕也是多年舊識，從我向她提出協助奶奶的想法之後，她就事先詢問許多奶奶的生活狀況，並決定給奶奶來場輪椅上的瑜伽。
「來喔，首先我們從頭頂開始，把頭敲一敲。」老師的聲音明亮熱情，把手呈現爪子狀，敲敲自己的頭頂作為示範。首次接觸瑜伽的奶奶則是一臉狐疑，沒有動作。「用手啦，頭殼心甲貢貢欸。」我媽在一旁用宏亮的台語提醒。
「頭殼心？」第一次聽到這說法，我和瑜伽老師面面相覷，我媽則自若地說︰「對呀，就是安捏講。」一回頭，奶奶竟已舉起手開始敲著自己的腦袋，還真神。
於是在我媽當翻譯的輔助之下，奶奶開始跟上瑜珈老師的動作與指示，需要拉耳朵促進血液循環時，瑜伽老師與我就會順便學到耳朵的台語念作「耳孔」，後來又學到稱讚人叫「一踱讚」、呼吸叫「喘氣」、吸氣叫「欶氣」……
奶奶的肢體與笑容，就在瑜伽老師的帶領與我們黑白亂講的台語聲中，每個星期逐漸展開。
來！妳畫這邊，我畫這邊
我自己長期在社會大學與樂齡中心做音樂教學，發現行動力足夠的退休人士常常行程很滿，早上先上個插花班學手藝，下午接著日語課或唱唱歌。奶奶既然狀態好轉，那就來增添一些藝術氣息吧！我打算從自己一直想嘗試的繪畫開始，這次請到了曾幫助我出樂譜書的插畫家好友黃海雯助陣。
「我甘有可能畫圖！」面對著眼前一盤三顆蘋果，奶奶抗拒。「好，那我們來拿綠色蠟筆。」在海雯引導下，奶奶順利拿起筆了。「好，現在我畫這邊，妳畫這邊。」慢慢地，由海雯跟奶奶合作的第一顆蘋果完成。
提筆塗鴉有些好處，除了讓奶奶坐直坐正、肌肉用力之外，還可以動動腦。接著，奶奶獨自完成第二顆蘋果，我則畫了一串香蕉，我媽畫了切開的蛋黃酥。奶奶畫歸畫，不時會反應手痠，喊著︰「我沒可能畫圖啦。」
到了下課時間，我們收拾東西準備送老師離去，奶奶突然開口︰「欸，啊我的蘋果咧？」唉唷，這些蘋果可還不能收，她第三顆還沒畫完呢。
最近，奶奶的氣色與心情除了好多了之外，也能自己靠助行器練習站立。
有幾次，當我經過客廳準備出門時，會看到奶奶自動在練習瑜伽老師或健身教練教過的動作。她發現我經過，就會問︰「今天輪到什麼老師來？」回答她之後，奶奶會放心地點點頭，示意我離開，而我也終於能放心地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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