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8月30日 星期日

【當代小說特區】李紀/徬徨的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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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文薈萃 【當代小說特區】李紀/徬徨的海(下)
衷曉煒/別
【慢慢讀,詩】陳家帶/噴泉

  人文薈萃

【當代小說特區】李紀/徬徨的海(下)
李紀/聯合報
圖/徐至宏

海無遠弗屆,像世界的胸膛,也像女人的胸膛,讓人平靜也讓人迷惑……

陽光逐漸弱下來。兩人起身回頭走,騎上腳踏車再經過村落,回到villa。進了房間,李哲彥在戶外的浴池放滿溫泉水,而葉梓則在浴室。隔著有窗簾的落地窗,兩人分別入浴。秋天的風吹在泡著溫泉的身體,感覺異常舒爽,小泳池漂著一些落葉,像童話繪本的小舟一樣。兩人一面泡著溫泉,一面聊天,葉梓索性拉開窗簾,互相可以看到泡在溫泉,肩膀露出的身影。溫泉之旅在一些日本小說裡常出現,男女的情念因為裸浴,也因為水霧的氛圍,或許也因為某種旅途延伸的非日常性而有另一種人生風景。

李哲彥想起初中畢業旅行,在四重溪溫泉旅館住了一晚,幾個同學一起在公共浴池泡溫泉。那時期休閒度假設施簡陋,設在地下層的男女浴池,分隔的牆的出水口,約略可以看到另一邊浴池。同學看到女浴池有女人泡浴的身影。好奇的男同學輪流窺看,正好看到一個年輕女人起身淋浴,這是李哲彥少年時第一次看到女人的祼體,白皙的身子,挺起的乳房,濕潤的黑髮,彷彿是某種女性身體的原型,印記在李哲彥腦海。他並沒有告訴葉梓這件事,但是卻向妻子提過,是在兩人婚後,女兒還未出生,兩人新婚的情熱熾烈之時。男人有男人的成長故事,女人呢?應該也一樣?葉梓起身,李哲彥隱約看到她裸露的身體,背肌在窗外透過的光的捕捉下,美好的曲線流露出來,好像在畫中被描繪著。身體微微晃動時,露出乳房,某種女人特有的丰姿,在光影的鑑照中,像是一本書被李哲彥閱讀著。

葉梓裹上浴巾走回房間,吹乾頭髮在梳妝台整妝後,穿著妥衣服,李哲彥才從浴池起身,沖洗身體後,也披上浴巾回房,穿上衣服。葉梓好意幫他吹乾頭髮,身體散發的香味讓李哲彥不禁閉上眼睛,自己的心彷彿噗通噗通地跳著。泡過溫泉後,暖和的身體更熱。但葉梓似乎沒有感覺,或不在意地為李哲彥既親近打扮,站在他身邊打轉,整個身體貼近摩挲著,就像妻子在家裡常常為李哲彥作的一樣,但兩人不是夫妻,也不算是情侶,只是朋友。葉梓知道李哲彥對她並沒有非分之心,只是談得來,在工作之外有情誼的朋友。

兩人一起去餐廳,經過小湖時看到一個爸爸帶小男孩在釣魚。入口接待處及咖啡廳,圖書室的燈光反映在鄰近的湖面。餐廳約略有幾桌已就座,服務人員接待他們坐在靠窗的較小位子,剛好可以看到小湖,庭園的景色。餐點相當精緻,台菜西吃,配佐餐的紅酒也順口,煎牛排之前,先上了一尾孩子手掌大小的乾煎魚,還有玫瑰花漬的冰淇淋。餐後喝咖啡時,主廚特別來桌邊致意,說乾煎魚是鄰近魚港捕撈的三角仔,以頭部呈三角形而名,肉質鮮美,並不常有。又說,冰淇淋的玫瑰花是用老闆農場植栽製作,很特別。用餐的人不多,相當安靜。兩人用完餐要離開時,正好釣魚的父子和媽媽一家人要進來用餐。

李哲彥和葉梓沿小湖散步,路的另一側是一排連棟上下左右錯置的屋舍。每一單位都有隱蔽性,後院的庭園傍依山側,自成一格。入夜以後,各戶室內的燈光點綴出溫暖的情調,與小湖對面的接待處的燈光相映在湖面,別具韻味。兩人繞了小湖一圈,回到房間,逕往後院庭園的休憩涼亭,在類似懶人房的木板蓆坐下來。小泳池的水面似有星星的光點,但在晚間的微風中若現若無,顯示著沒有光害的鄉間山村特有的姿影。

累了嗎?葉梓說不會,很高興能一起來度假。也許,再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葉梓這麼說,其實話中有話,像是期待以後還能夠一起旅行。李哲彥並沒有回應這樣的話語,他拉起葉梓的手,連說謝謝妳陪我來散心。一直以來,葉梓在公司對李哲彥部門的廣告提案都相當照顧,她信任李哲彥的創意才具,讓兩個公司的相關業務往來相當順利。李哲彥也深獲老闆信賴,才會在他拒絕為競選廣告效命、不惜離職時,不但慰留,又讓他特別休假。李哲彥是有個性的人,其實在投入廣告界前的文藝青年時期,他也曾以左派青年自居,對社會主義,甚至共產革命有所傾慕,是歷史的實證讓他失望。他寧可相信自由,相信不完美的民主。結婚後也追尋家庭的幸福,對男女感情相對也保守起來。藉口出差,和女性朋友來度假,感覺有些過意不去。心裡有些紛亂,葉梓在身旁講些什麼,也不盡聽進去。

靜寂的秋夜,樹林裡草叢中的昆蟲聲情話綿綿說不盡。李哲彥和葉梓起身進房間。這一次,換葉梓在室外泡溫泉,李哲彥在室內溫泉。窗簾在下午早已拉開,從裡面可以看到外面。兩人各自在不同的浴池在昏黃的燈光中,在水霧裡,一些水聲,一些話語。兩人面對面,親近卻又有距離,室內的浴池可以容納兩人共浴,室外的圓浴池是個人池。這樣的選擇讓人安心不少,兩人認識以來沒有像這時候談了這麼多,李哲彥也是這時才知道兩人在高雄的家距離不遠,卻是離開家鄉到台北才互相認識。

李哲彥浴後,進房間吹乾頭髮時,葉梓才進來梳洗。等李哲彥到窗邊的休憩床蓆躺下來,葉梓才進房吹頭髮。李哲彥隔著臥床的距離,看著葉梓,她偶爾笑著回看。葉梓略小於妻子的年齡,李哲彥則大她多了,是大哥哥對小妺妹的關係。

李哲彥用遙控打開電視,看重播的晚間新聞,國會的質詢,占多數的在野黨委員猛烈炮火要求總統出席報告施政,為憲法並無這樣的規定,爭論不已。好不容易當選總統,但所屬政黨委員占少數,跛腳的統治權力在現實政治上演。轉台到談話節目,政治脫口秀你一言我一語,偏見和輕浮的訕笑形成的演藝似乎有催眠作用,李哲彥眼睛瞇著瞇著竟睡了。感覺有人為他們蓋上薄被單,但李哲彥沒有張開眼。

李哲彥想起婚後和妻子常聽政見發表會,在野政黨的候選人慷慨激昂地指控一黨長期執政的弊病,有錢的吃到鬃鬚,無錢的吃到秤錘,有韻有味的台語,聽了滿場群眾大笑。從小在學校被灌輸忠黨愛國的似是而非之訓,稍長以後,在課外讀物找到思想的出口。寫詩,後來放棄了。一本青澀的詩集,自己也不好意思提起,只繼續讀著外國詩人的作品。看到本國的詩人們在詩壇爭名排次,李哲彥寧可從世界的戰後詩去了解世界的詩人寫什麼?怎麼寫?比起台灣在漢字中文傳統語境玩味著擬似詩意,血肉化的現實性讓李哲彥感到羞愧。

從社會主義信仰轉而自由資本主義,在於民主化。李哲彥喜歡「向左或向右,現在都是我的自由」這句戰後世界知識分子、文化人的流行語。看到學院裡一些歐美留學回來的學人,標榜左派,其實是黨國保守主義的殘留,是裝飾性左派或咖啡館左派,有些還曾是職業學生,甚至是告密者,讓他不齒。李哲彥成為廣告人,為自由資本主義的經濟機制服務,有時也會警覺,但也有自己的執意與堅持。

閉上眼睛,李哲彥感覺較為自在。葉梓把電視關掉,轉了小燈。葉梓一定以為李哲彥累著睡了,其實他閉著眼睛,想東想西。旭海的浪花一波一波襲來,有女人在他眼前的沙灘奔跑,先是葉梓的臉,然後妻子的臉,交互之間看不清誰的臉。他想起朋友的一首詩,說女人是森林,也是海,會讓人迷失,也會吞噬人。葉梓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問說要不要睡到臥床?休憩床蓆會不會太硬了?並拉著李哲彥的手催他過去。兩人才一起在臥床躺了下來。

李哲彥想到兩人在海灘阿朗壹古道旁,漫步擁吻的情景,看著躺在身旁的葉梓,不禁伸手撫摸著她的臉龐,閉上眼睛的她只是靜靜地讓李哲彥從她額頭,伸入髮梢,然後鼻子,耳際,頸項,嘴唇。她也轉過身來,伸手輕觸李哲彥的臉,然後吻了他。葉梓拉著李哲彥的手接近她胸口時,他把自己的手和葉梓的手拉回來。他不想去撫觸葉梓的乳房,不是不喜歡她的女體,而是不想被海吞噬。某種界限像防波堤一樣,讓海浪的衝擊留在界限之外,儘管激起浪花,但海浪阻絕,形同一種保護之牆。葉梓也知道李哲彥的心意,不再執意而為。靜靜的夜晚,但彷彿聽得見海浪的聲音,其實,距離幾公里之外海浪的聲音是聽不見的,應該是心裡的海,是起伏的心靈。

說說她,是怎麼樣的人,葉梓探詢李哲彥心裡怎麼看妻子。一個單純的女人,學商,做財務管理的工作,顧家,是稱職的家庭主婦,小自己好幾歲,像妺妹,但心思像一個母親。李哲彥說選擇一位不是文藝少女的妻子,是不想一起糾葛在與現實有違和的情境。妻子像一個避風港,讓他回到家像停息在港灣。李哲彥還提到,文藝少年和文藝少女的交往太辛苦了,日常與非日常的衝突在觀念和實踐中常會出現。也許,這就是沙特和波娃這一對情侶不結婚,卻以永遠的伴侶一起生活的理由。沙特死時,波娃為他題記「他的死讓我們分離」,相隔六年,波娃為自己寫下「而我們的死將讓我們團聚」,兩人併葬一起,是思想的戀人,並肩的鬥士。

葉梓側轉過來,靠著李哲彥,她的一手就按撫著他的胸口,兩人起伏的呼吸傳遞著在遠處的海浪聲。他的一隻手,輕撫她的頭髮。他想吻她,但沒有。他想撫摸她的身體,但沒有。他喜歡她,但不想傷害她。想像著兩人一起在旭海的沙灘奔跑,追逐海浪也被海浪追逐。一些歡笑聲從海邊傳過來,久久沒有止息。忽而,旭海草原也像海一樣,在風中吹拂著浪花一樣的風景,廣闊的草原像綠色的海,延伸的視野有藍色的海。海無遠弗屆,像世界的胸膛,也像女人的胸膛,讓人平靜也讓人迷惑。李哲彥夢見自己和葉梓一起在旭海草原奔跑,在旭海沙灘奔跑,跑著跑著,突然葉梓的手鬆開,不見了。李哲彥仍然一直跑一直跑,手中牽著的是妻子,他轉頭看她時,她正對他微笑著,旁邊還牽著女兒。(下)


衷曉煒/別
衷曉煒/聯合報
正在念念有詞,喃喃複習致辭講稿的女兒問:「爸,為什麼相見時難別亦難?」

當然啊,男人如果陷身在李商隱小姨戀之類的爛桃花裡,自然得遮遮掩掩、躲躲藏藏、不清不楚、不乾不脆。

但就算在所謂「正常」的關係裡,離別,從來不曾是簡單的功課。

不只是對有緣再見的希冀,不只是對日寒月暖的恐懼,不只是對最後一瞥的留戀,也不只是對自身在愛人眼中的身影是否始終瀟灑的執著。

難的是:該怎麼別。該哭嗎?要笑嗎?應當壓抑鼻酸而假裝古井無波嗎?還是得強迫擠出幾滴眼淚以免薄情之譏?

古人的「祖道」顯然有幾分道理。你一杯,我一爵,餘瀝酹向大地,飲完上馬明日天涯。無情的便拱拱手,有情的還得講幾句閒話,賦一闋驪辭。

將別未別的時候,說什麼好呢?

有則宮本武藏的軼事。傳說他初出道時自矜劍術高強,於是前赴奈良,向寶藏院流槍術第二代的住持胤舜挑戰。胤舜的師傅,也是真正的武學大師─—第一代住持胤榮,欽其才氣但憐他尚待琢磨,於是反而對這個上門踢館的年輕劍客多所點撥教益。

等到比武告一段落,武藏要再往他地修練時,卻也收斂起驕狂之氣,規規矩矩地向胤榮道謝:

「這段日子多承您的照顧了。這份恩情我一定會……」

胤榮聽到,卻這裡抓抓,那裡撓撓,像渾身不自在似地,硬生生地打斷了武藏的殷殷惜別:

「父母的恩情,他人的恩情,神佛的恩情……如果你想一一去報答受過的所有恩情,即使用盡餘下的人生,你認為可以報答完嗎?」

被當頭棒喝的武藏正在怔忪,胤榮和尚再補一刀:「做不到的事就不要信口開河呀,傻瓜!」

流不下的淚,講不出的話,道不了的別,就不要「應觀眾要求」而演出啊,傻瓜。

等到人生走到中途,就算將來千里之外故知乍逢,一句「有緣再見」,除了開頭幾絲殘甜之外,五味裡的酸苦辣鹹卻一齊溢流洶湧,恰似壽司上的那點芥末,兼有醍醐灌頂與些微催淚的作用─—眼角那一點淚影,是對過往已逝光陰的蹉跌,對現今此時幸福的惶恐,對將來有限歲月的急迫。

女兒打斷我的思緒:「爸,你看我這別針標誌,別在這裡好不好?」

我一面幫她調整校服襯衫上那塊「畢業生」紙牌的位置,一面心想:

如果能不別,多好。


【慢慢讀,詩】陳家帶/噴泉
陳家帶/聯合報
語詞在燈亮處啞然了

你要說,你要說什麼呢

滿池銀樣歡笑

朗誦給異鄉客聽


影子在寂滅時完整了

你思想起,你思想起誰啊

自由落體,擊碎

那尊側面及倒像


水柱在黑暗邊陲高舉信仰

我是我,我不屬於夜遊神

唯欲打造廢墟之城

就等星空起立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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