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2月18日 星期五

【悅讀經典】王安祈/愛上牡丹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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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文選 【悅讀經典】王安祈/愛上牡丹亭
【書評□散文】吳妮民/因為有情,所以有光

  今日文選

【悅讀經典】王安祈/愛上牡丹亭
王安祈/聯合報
《南柯夢》。(圖/劉振祥攝影,建國工程文化藝術基金會提供)

通過「閱讀」湯顯祖,讓聽眾「看到」牡丹亭

白先勇老師於2004年推出《青春版牡丹亭》以來,不知有多少名家來台演出或演講示範,《牡丹亭》已成顯學,愛樂廣播電台和建國工程文化藝術基金會合作的「不只是崑曲」節目,竟然還製作「全年牡丹亭」廣播,從崑曲表演、傳奇文本、晚明文化等不同角度製播《牡丹亭》專輯,只能說是對牡丹至愛,才有此壯舉。

這節目將有各領域的專家共賞牡丹之美,我被付託的重任竟是曲文解析,要將常演的折子每月一齣細講唱詞。乍聞此任務,極為驚訝,我該如何把文字訓詁、學術考據、逐字解析的國文課內涵,整體鎔鑄化為款語溫言口頭說戲?我暗自心驚,卻毫不猶豫地接下重任,一來感佩製作單位的膽識與用心,二來《牡丹亭》必須逐字細讀。建國工程或是愛樂近期都沒有推出《牡丹亭》演出的規畫,這節目非關宣傳,純粹是愛上牡丹亭,平日以戲迷自居的我輩豈能不全力以赴?而且《牡丹亭》不是一般愛情故事,若不理解曲文唱詞的意象和隱喻,必將漏失湯顯祖筆下精義。許多觀眾看了多次演出,從大師版到青春版,張繼青、華文漪、沈豐英、單雯,對每一位的扮相嗓音身段甚至後台小故事都如數家珍,但湯顯祖到底在寫什麼?望向字幕,「朝飛暮捲,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一片美感撲面而來,但到底在說什麼?有人說看字幕下方英譯最有效,最能直接捕捉辭意,但湯顯祖的「意趣神色」呢?

去年陽明交大藝術季有幾場台積電文教基金會與國光劇團合作的「台積戲苑」,我試著在〈遊園〉演出前,逐字講解曲文作為導聆,據說效果不錯,而廣播又與此不同,必須通過「閱讀」湯顯祖,讓聽眾「看到」牡丹亭。這是教了一輩子書的我要突破的新難題,但確實有其必要,希望藉由廣播推廣,和聽眾一起體會《牡丹亭》不只是女子思春成夢的愛情故事。

「青春」才是湯顯祖之追尋

《牡丹亭》最值得玩味的是,杜麗娘從沒見過柳夢梅,甚至根本不知世上有此一人物,她何以夢見柳生?

不同於《西廂記》張君瑞與崔鶯鶯的一見鍾情,《牡丹亭》的愛情寫意而非寫實,「青春」才是湯顯祖之追尋,「春意象」貫串全劇,對春光的熱切追尋即是對生命自主性的渴求企盼,作者把這樣一番「生死以之」的追尋過程依託在愛情故事上,但愛情絕不是唯一主題,作者藉青春意象寫愛情,其實意象自身的底蘊「盎然生機、自由生命」,才是真正的追逐對象。

杜麗娘第一次登場開口即唱「嬌鶯欲語」,似已感知春光召喚,但此時黃鶯啼聲仍若隱若顯,一縷情思將吐未吐,很快也就轉到「寸草春暉」的教化意義。父母擔心她白日春睡,請來家教,閨房中設起私塾,希望經書能導正女兒心靈。孰料原為禁錮者的家教老師,意外成為啟蒙者,《詩經□關雎》遠古的情歌,竟喚醒朦朧春愁。耐人尋味的是,春香蹺課發現的大花園,不在戶外郊野,竟在杜太守自家宅院。自家的庭園春花,竟要在春香逃脫閨塾禮教時才被發現,湯顯祖要表達的是,青春不假外求,人心自有情根。

全劇時間軸在前世、今生、來世之間,往返迴旋

從〈遊園〉開始,杜麗娘進入追尋情境。我試著把曲文與表演結合,使聽眾透過聲音想像舞台。第一句「夢迴鶯轉,亂煞年光遍」,先解說演員以「包頭巾、披斗篷」的扮相,把伸懶腰揉眼睛的日常動作化為詩意美感身段,演出一夢方醒的情態。鶯啼是春天的聲音,此刻已不再是欲語還休,而是此起彼落四處散播春光。杜麗娘滿懷期待,春香登場,唱「炷盡沉煙,拋殘繡線」四字對仗,說的是沉水香一支燃盡再點一支,繡線一坨繡完、拋卻殘餘另換一捲。用動作形容閨閣生活的單調重複,是「鳥鳴山更幽」式的反襯修辭,進而推出每到春來關心動情,隨著春去又復歸沉寂的無盡循環。小丫鬟春香身段俏麗,和曲文本義略有差距,但舞台表演著重丫鬟身分和「貼旦」角色性格,未必要完全演出對閨閣單調無聊的埋怨。

杜麗娘望向閨門外,麗日晴空下落絮遊絲隨風浮盪,湯顯祖藉著「晴絲」與「情思」的諧音,確立了「春意象」內涵。懷著慎重心情準備盛裝踏出閨門的杜麗娘,對鏡梳妝時驚覺自我的美麗,這是感知生命美好的起始,喜孜孜、羞怯怯、顫巍巍,無限深情,閃避卻又流連,竟惹得情懷浮漾,連雲鬟髮髻都梳偏了。「停半晌、整花鈿,沒揣菱花,偷人半面」,湯顯祖筆法靈動,充滿動作性,但心理層面的刻畫太過細致幽微,舞台表演很難從眉目間清晰傳遞,因此轉以水袖翩翻、形影對照的身段為主,春香手持小鏡,桌上擺設菱花,這是「照花前後鏡,花面交相映」晚唐詞的演繹,和湯顯祖所寫的驚喜嬌怯、自憐自矜略有距離,這也是由文字化為舞台展演時常有的調整。

來在庭園乍見春色之時,怵目驚心的是奼紫嫣紅與斷井頹垣的對照,繁華與寥落並存俱現,燦爛與衰頹互為因果,即使是花中極品的牡丹,等到入夏盛開時,也已是花落春歸的消殘時節了。「那牡丹雖好,他春歸怎占的先」最是點題關鍵,舞台上麗娘摺扇搖曳左右映照,看似賞花,其實初夏才開的牡丹此刻尚未綻放,麗娘實是自憐。青春生命無力自主的慨嘆,盈溢在字裡行間,體現在眉梢眼角,這也正可看出何以麗娘用摺扇而春香團扇。摺扇的收捲舒放,適足以宛轉體現杜麗娘心境之高下起伏;春香則一腔歡喜,盡情享受蹺課春遊之樂,團扇足矣。唱詞曲文中豐富的意涵,使我們體認遊園是杜麗娘尋春、遊春、賞春、惜春、傷春乃至於自傷的心路歷程,就連她夾在曲文中對丫鬟「春香」的聲聲呼喚,竟也像是對盎然生機的高聲呼求或低語呢喃。

〈遊園〉之後進入〈驚夢〉。杜麗娘既然從不認識柳夢梅,何以夢見柳生?之後的〈尋夢〉,何以突然出現梅樹?這是湯顯祖的精心巧構,設下迷障、朦朧難解,卻吸引觀眾興味盎然的尋蹤覓跡,究竟是誰先夢到誰?

戲一開始,柳生第一次出場,就說半月前夢一美人,立於梅樹下,對他說道:「遇俺方有姻緣之分,發跡之期。」夢醒改名為夢梅(原名春卿),一邊求取功名,一顆心卻始終惦記此夢,冥冥中持續追尋夢中女子,終於在〈驚夢〉這一齣尋入杜麗娘之夢。

杜麗娘與柳生夢中合歡,夢醒重回花園,尋夢不得,見園中梅樹依依可人,說道:「若死後得葬於此,幸矣」。八月中秋,麗娘離魂,葬於梅樹下。原來一開始柳生夢中所見美人,即是已葬於梅樹下的麗娘魂。全劇時間軸在前世、今生、來世之間,往返迴旋、穿梭流動,兩人不僅「同夢」,還更深一層的因果相循,交互追尋。

如果柳生沒有夢醒改名,深情尋夢,怎會進入杜麗娘之夢?如果不是曾在夢中相遇,怎會說出「小生哪一處不尋訪小姐來,卻在這裡」?如果麗娘不是夢其人即病,病重彌留之際猶自臨鏡寫真,豈能留下畫像與柳生隔世相認?麗娘若不是大膽在判官面前親口說出因夢而亡,判官怎會查閱婚姻簿,發現與柳狀元有姻緣之分而放她魂魄跟隨此人?如果不是柳生拾畫玩真叫之拜之深情呼喚,麗娘豈能與之幽媾成就人鬼戀情?又何來往後的還魂回生?

劇情布局靈氣搖漾,我在廣播中也想透過次序安排,從解讀選齣的架構,揭開湯顯祖設下的迷障。

建國工程早已為崑曲在台灣重要支柱

這是一件很費力的嘗試,但我樂於挑戰。

「不只是崑曲」當年開播時,我並不看好,崑曲這麼古雅的文學藝術,怎能不靠畫面吸引聽眾?沒想到製作單位苦心孤詣十年有成,而且愈做愈深,在這年代求「深」何其不易?其實建國工程如此堅硬的名字和清柔婉折的崑曲很難聯繫,但《長生殿》《南柯夢》《桃花□亂紅》《紫釵□西園》《西樓記》一部接一部大型崑劇,或自製或邀演,建國工程早已成為崑曲在台灣重要支柱,演講、學苑等各式活動深耕崑曲與晚明文化,若非有心人豈能致之?曾聽過關於建國工程陳啟德先生的少年軼事,原在建中就讀的他,高三竟轉學竹中,理由只因女友在竹女。「這根本是戲裡書生赴京趕考辭官回鄉求愛千金的情節」(賀景濱〈那些關於新竹高中的傳說,都是真的〉) ! 建中竹中都是名校,但高三轉學需要洞見、妙賞與決心,如此獨特執著,我想以「風流」一詞奉贈。但我說的是風流古意,與今詞不同。今詞偏重「處處留情」,古意則是「風雅、風致、風度」兼而有之,總之出之以深情至愛。而今啟德先生豪氣推廣崑曲,更為這節目定名「愛上牡丹亭」,可見他對美好事物的真誠追求一以貫之。希望這節目也能做出風雅、風致、風度,流風餘韻,遺響不絕。

●大師國文課「愛上牡丹亭」王安祈開講,2月27日起每月最後一個星期日晚上9點播出,台北愛樂電台FM99.7。


【書評□散文】吳妮民/因為有情,所以有光
吳妮民/聯合報
《萬物皆有裂縫》書影。(圖/寶瓶文化提供)

推薦書:阿布《萬物皆有裂縫》(寶瓶文化出版)

時間,及其所成就的,有時令人嘆服。翻開阿布《萬物皆有裂縫》(寶瓶文化,2021),能清楚察覺與上本散文作品《實習醫生的祕密手記》(寶瓶文化,2013)之間相距的八年時光。歲月除了讓一位當年甫畢業仍接受一般醫學訓練(post-graduate year training)的年輕醫師蛻變為精神醫學專科醫師,也使那名初露頭角的青年寫手,成為思索該寫什麼、具有自覺的創作者。

身為曾輪訓精神科數月之久的家庭醫學科醫師,《萬》書喚醒了我的精神科記憶。輯一「愛是被棄者的幻覺」聚焦於精神醫學,阿布寫疾病寫症狀,智性的文字,詩意的詮釋,本身即能散發迷人光采。比如〈紅色快樂腳踏車〉寫道:「記憶的本體藏在何處呢?敏感纖細的人大概不會滿足於海馬迴這樣的答案。……怎麼可能呢,那些只屬於我自己的私密記憶,像人生旅途上在不同月台換車又換車後,手中剩下那疊被剪過的車票,是生命活過剩下來的最真切的證據,怎麼可能只存在一隻海馬的肚子裡呢?」

《萬》書提供的更是一位精神科醫師的珍貴臨床經驗,〈妄想之世〉提醒,「辨別妄想與否還有另一個重點常被忽略,即是必須確定在個案的文化脈絡裡,妄想內容是否可被理解、被安置。對於大眾所不熟悉的文化族群,原住民,移民族裔,或是某些宗教團體,他們獨特的世界觀有時會被外界認為曲折離奇,儼然是一種妄想。」他也說,「對於目前大部分還在人類知識疆界之外的幻覺經驗,像某些部落相傳的惡靈文化,身為外來者的我們仍必須抱持著一定程度的敬意。」(〈幻覺的行列〉)讀至此,我訝異想起多年前有次值班,到急診接了一位印尼移工急性精神症狀發作的往事,當她在我面前張大眼睛說著母語、表情駭怖地往後仰倒時,我確實無法分辨她告訴我的故事,究竟是她文化中的日常,或實際上是種妄想、幻覺。那一刻,我真實地感受到彼此的文化隔閡所帶來診斷上的無能為力。

輯二「時間是沒有解藥的」及輯三「關於如何成為一個人」,則以書寫病房生活與自身,豐富立體化了這本作品的面向,阿布對於「精神科醫師/作家」身分的思考與未來寫作道路的挖鑿,亦在這幾輯中有所實踐。我始終覺得阿布的文字帶有某種熱情的潛質,這或許和他勇於嘗試、充滿行動力的經歷有關:他雙棲於詩與散文,畢業後前往史瓦濟蘭服替代役,赴英修習熱帶醫學;更在主治醫師的職涯間,暫卸醫職,完成東華大學華文所碩士的文學訓練。《萬》書真誠而情懷未減的寫作視角,對於疾病/人的體貼,我以為,這都是阿布作為精神科醫師作家,最值得被持續期待,也最可貴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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