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7月22日 星期六

【時代記憶】張典婉/芬蘭到斗煥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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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7/23 第7826期  訂閱/退訂看歷史報份直接訂閱

今日文選 【時代記憶】張典婉/芬蘭到斗煥坪
人文薈萃 【慢慢讀,詩】陳克華/死訊
【作家身影】林文義/玫瑰不折枝

  今日文選

【時代記憶】張典婉/芬蘭到斗煥坪
張典婉/聯合報
冬天風呼呼的吹,今天要上教堂,母親一早打扮整齊,頭巾包好髮絲,我也穿上外出服,禮拜天早上,真不想出門,院子裡葡萄樹葉子都落下,連日冬雨,寒氣逼人,園子裡老狗都縮在牆角。

穿戴整齊,我戴上母親舊衣裁縫的軟呢帽,是她大衣拆下改成我外套剩料,罩住耳朵抵寒風,離家不遠有座教堂,母親袋子裡裝著《聖經》,拉著我的手做禮拜了。

客家村大部分是傳統信仰,教堂信徒往往不到幾個人,讀經、唱聖詩,我一句都聽不懂,風吹著我直縮脖子,木頭電線桿上大紅紙毛筆字寫著香肉上市,大剌剌貼在「天國近了」的教會標語前面。

小小教會,有時候是外國牧師,有人翻譯成客家話,母親低聲誦讀,我張嘴跟著念,什麼意思卻是完全不了解,直到長大和朋友進教堂,好像早已認經文字句。

直到前二年,在臉書一老外的社群Remembering Taiwan,突然跳出芬蘭朋友寫道,他在1959年,跟著繼母,從芬蘭坐船到香港,再到台灣頭份的往事。黑白照片正是我小時候去的斗煥坪教會,熟悉的木頭椅子,十字架及講台,重新回到記憶。

照片中有他初到頭份的樣子,金髮小男孩,他在頭份神召會門口,他的父母,教友們在頭份中華路上。和白牧師聯絡上,才知道他的姑姑、父親早年在中國傳教,1950後,外國傳教士全部被驅逐出境回到母國。之後他們選擇到非共產政權的國家牧道,姑姑先到苗栗竹南傳教,蓋教堂,竹南較多1949後退居台灣的外省族群,也是第一批神召會收到信徒,沿著苗124線道,神召會一路往頭份、三灣、南庄、大湖、卓蘭、東勢、石岡等客家村宣教。

和白世光牧師多次交談,他po上一張又一張照片,都是他童年記憶的頭份、斗煥坪、大南埔、南庄、大湖到東勢,及陪伴他們牧會的夥伴們,珍貴褪色老照片逐次拼湊出神召會在客家村的復興之路。

較晚到台灣的神召會,泰半是芬蘭遠渡重洋的傳道人,不像長老教會的在地化,或是靈糧堂、信義會在大城市站穩腳步,他們選擇了最艱困的客家村,從鄉音濃厚的東北,到客家小鎮傳教,初期在沒有教會時,他們有些人坐輪船帶著帳篷,遊走各地客家村牧道,照片中是傳道人父女藉手風琴演奏,用音樂讓客家人接近上帝。白牧師說這是帳篷傳教。地點是苗栗銅鑼。

仁德醫專郭郁欣老師看到我分享的圖文,立即私訊,提供了更多資料,並拼湊出當年神召會在客家村往事。年過八十的郭爸爸是神召會最早一批客家宣教士,終戰後,年輕人找不到工作,外國教會需要翻譯經文同工,將國語《聖經》翻譯成客語傳教,郭爸爸──郭豐濤牧師跟著芬蘭傳教士走了一村又一村,見證了基督教進入客家聚落的初始,「沒有人上教堂,望著空盪盪的,我們還是要等待」。

郭豐濤牧師回憶早年客家傳教的辛苦,做不得拿香,做不得拜神明,和客家人喜歡拜廟拿香衝突大。郭牧師後來在苗栗大湖牧會,陪同伊克勤教士牧道。伊牧師是芬蘭最早在中國傳教的傳教士,單身從芬蘭坐火車穿越西伯利亞到滿洲國傳教,穿梭在中國東北農村宣揚福音,基地是奉天省,說著一口東北腔,穿著打扮和當地人一樣,1950年被中國驅逐出境後,和夥伴們選擇了客家村為終生志業。郭郁欣回憶,伊牧師如他們的家人,她沒有阿婆,伊牧師如阿婆,媽媽在小學教書,來不及回家,郭郁欣姊弟就在伊牧師家。大部分小朋友在客家村過民俗節慶,過耶誕節,吃蛋糕,做派,唱聖詩。

郭郁欣近些年走訪教友,整理老照片,時間停留在外籍宣教士走過大小客家村,三合院十字架,教會牆上自製耶誕樹,整理芬蘭文《安娜與毛澤東》書中,芬蘭教士伊克勤一生從西伯利亞到南滿鐵路──南滿鐵路株式會所員工,足跡遠至鴨綠江以南的朝鮮(北韓),歷經太平洋戰爭,目睹滿洲國活躍的俄共;複雜的政治局勢下,1946年,中共解放軍占領了長春、四平等城市,教會活動受到限制,1949年後離開中國,到台灣落地生根的傳奇人生。

白世光牧師提供他童年從頭份到斗煥坪、大南埔、東河的照片和教友生活情境,還原了客家村風貌。芬蘭家庭在客家村廳,後面是祖先牌位,黃泥磚地板,還有大南埔客家人的大灶。背著花布巾的客家婦女,鹿場山路,山形依舊,一輛大卡車,頭份大哥看一眼,南邦煤礦,另外一部小車──哦!馬神父的。照片裡回頭的是十歲的白世光牧師。

經常出現在照片中的南庄古媽媽,原來是古先生遭受白色恐怖波及,在服刑中,善良的白牧師一家提供了工作機會讓古太太協助白牧師在客家村生活照應,如同家人,並陪伴白牧師成人,一起搬到台中成立神召會宣教機構。

郭郁欣老師二十年前曾到芬蘭參加伊牧師追思禮拜,並拜訪白世光牧師,那年他已經是中年大叔,北歐陽光屋下,老友相聚,一別未曾相見,直到臉書訊息,郭郁欣想起往事,她說自己是神召會養大的孩子。

如果沒有網路社群,我記憶只會停留在斗煥坪陪母親上教堂的日子,因為網路,白世光牧師提供了他的頭份童年一張張照片告訴我,那是中華路的神召會,那是斗煥坪,大南埔……在訊息中他還寫下剛剛到頭份,他興奮騎上腳踏車,繞著鎮上玩,路面還多是黃泥土、碎石路。

我也拍攝了目前頭份中華路街景、斗煥坪、大南埔及南庄。他拍了他的橘色大同電鍋,透過網路分享,「我中文快忘光了,但是有時候會做些米飯吃」。冰凍白雪覆蓋了白世光牧師的院子,我想他是懷念著台灣的童年時光──頭份,就如我想念斗煥坪教會一樣。


  人文薈萃

【慢慢讀,詩】陳克華/死訊
陳克華/聯合報
當遠方傳來我愛情的死訊

那正好是我生命最靜好的時刻

我親眼看見一切美好向我走近

皓月當空,長天一色

星斗填滿了我好奇放大的瞳孔

我懷疑

此刻,我的愛情正在死去,竟然

沒有絲毫風雲變色 或草木含悲——

我的薄裳正向著全地球的微風敞開

我堅強的雙臂環抱自己

我見證宇宙一切盼望已經穩妥

誓言已經安置

平安已經完成

沒有一枝小草的抬眸被忽略

每片落葉都結實地吻在大地

也都有他泥土裡的床褥

而我的愛,正在死去,此時

我的愛正在死去

我的因愛而成形的我

也正在死去

而我把這死也歸入美好的一切

沒有什麼正在離我而去

一切

都預兆著光

都正朝我走來

美好


正在向我靠近。


【作家身影】林文義/玫瑰不折枝
林文義/聯合報
我們陪老先生抵達台大校園的向晚,他自在端詳著校門那碉堡的石牆,安靜且沉定的笑說──好像年輕時首見東京帝國大學啊,熟識的建築,很親切呢!只是那裡種櫻樹,這裡植椰子,殖民時代的南方疆土。

很親切呢!入晚兩個小時後就不親切了。新聞社的邀請同學在演講會即將開場前,在文學院教室門口和穿著靛色青年裝、蓄著軍人般短髮的校方人員起了意外的爭執;我們陪老先生已入座,稀疏聽講的學生不免頻頻回首,明顯的惶惑,怎麼回事?純粹的文學座談。

──你們有申請批准嗎?非法聚會不行!

──我們申請通過了,請教官不要干預!

前問者臉紅脖子粗,氣急敗壞責難,後答者反詰:談文學有何不可?遂讓外來客的我們多少索然幾分,倒是列席擔任講評人的教授,接過麥克風,凜冽、無畏的宣布:講座開始。

老先生是今晚的主角,我們晚輩只是伴隨助講,文學之愛,暴烈是反抗,抒情是溫柔。講座聽眾不多,欣慰是青春心靈的專注聆聽,一朵壓不扁的玫瑰,他輕緩說起小說〈送報伕〉,在東京的苦讀、打工生涯,不談被禁錮十二年的綠島。年輕時農民運動如晚風吹過,老先生的美與愛,清臞身姿在講座中閃亮而巨大了起來,伴隨助講的我們受益匪淺。

文學座談,沒有人獻花,反而是講桌下排列著好幾台錄音機?但見幾位橫眉肅顏的校方人員(教官吧?)警戒似的雙手合抱,彷彿提防某種暴動即將引燃,只因老先生是:楊逵。

窺探與制約的文學座談會,就連向來稱許「自由主義」的頂尖大學也難逃國家暴力的威嚇;那夜我們訕訕然離開,月光深寂的映照,楊逵老先生微笑、慈藹地向晚輩們致謝。

悄然回到家,倦累卻無睡意,從書架抽出老先生的小說集:《鵝媽媽出嫁》,靜閱中國作家胡風譯自日文的〈送報伕〉,猶若探索楊逵青春年代在異鄉艱難、苦澀的追憶;其中令我讀之盈淚的,是母親的遺書──

我所期望的唯一的兒子……我再活下去非常痛苦,而且對你不好。因為我底身體死了一半……。我唯一的願望是希望你成功,能夠替像我們一樣苦的村子底人們出力……沒有自信以前,絕不要回來!要做什麼才好我不知道,努力做到能夠替村子底人們出力罷。我怕你因為我底死馬上回來,用掉冤枉錢,所以寫信給叔父,叫暫時不要告訴你……

──楊逵〈送報伕〉

讀到這裡,想著作為文學晚輩的我們,此後將如何持續創作的未來旅程,究竟是小我的私己抒情或大我的放眼土地、人民?回想伴隨老先生助講的我們,其後,一人談詩之反抗,一人說農民小說,我藉以旅行認識島鄉……聽講的同學如青翠草原上的青春鹿群,眸光乍亮!告訴更年輕的他們,一定要堅持信念,懷抱希望,讀寫文學,那是不被剝奪的自由心靈、擁有愛與美的傾往,正直、誠實地祈待夜暗終會過去,迎接黎明天光降臨的:台灣。

「台灣」二字一出,校方人員那驚慌失措的慌亂神色,反倒讓講者的我們沒有任何快意,回應的是淡然的感慨;難道島鄉之名是禁忌是卑微?結語再說一次──請珍惜台灣文學!

八○年代初,因為楊逵,我更堅決相信文學是值得奉獻一生的苦修行,必然成果而甘。

再一次,台北耕莘文教院的文學盛會,枯燥且流於形式。突見老先生孤零於坐席間,那麼蒼老而疲倦,近身與之並坐,他認得我,慈藹的笑了,低聲說──聽不懂他們那腔音很重的華語,我覺得自己好像是多餘。我問──誰陪伴您來台北?答說是自己來的,現在住鶯歌。我嚇了一跳,這麼大歲數的老先生竟然換三趟車來台北?我說陪您回家。他客氣推辭說鶯歌太遠了。我堅持,不放心他一個人回去。

搭車到台北車站,我買到桃園的莒光號車票,他卻說別浪費錢,咱們坐普通車就好。兩人擠在下班、放學的乘客中間,老先生卻一點也不埋怨。沒有座位,兩人站著握緊環柄,一路上笑談到桃園,換計程車回到鶯歌山居,已經很晚了,他堅持留我晚餐,兩包冷凍水餃,我幫忙燒熱水,老先生拿出一瓶紹興酒……那是一個十分寧謐的夜晚,天空星光異常晶亮,一邊喝酒一邊聽他款款道來,文學不凡的境遇,受過許多的誤解和委屈,卻昂然自在、無怨無悔,充滿尊嚴地活了下來。

四十後我還記得

互敬紹興的豪情萬丈

那麼星光如此燦爛

水餃美味都是文學

彷彿青春的東京歲月

送報維生少年昂揚

不懼異鄉冷冽風雪

猶若早逝小林多喜二

《蟹工船》是否讀過?

老先生凜然問我

我,謙卑搖頭

因為拜讀您的農民運動

回問老先生還文學否?

笑答:鋤頭種花就是創作

最後的相逢。楊逵先生素唐裝,凜然端坐在台北街頭的競選講台上,胡德夫為原住民請命,高昂的吟詠:〈太平洋的風〉,楊祖珺接唱:〈美麗島〉,真切詮釋人民及土地的雅音。一記驚雷──掌聲歡迎:楊逵先生!但見氣定神閒的老先生舉目望著幽邈夜空,月明星稀,口號和歌謠之後,頓時靜寂,他是在對半世紀前的少年楊逵告白嗎?沒有競選語言,不回憶小說:〈送報伕〉情節,只是祈待新一代的台灣人,一定要有公平正義、尊嚴的好生活。

楊祖珺敬慕地獻上一朵玫瑰,老先生高舉向星月;是啊,楊逵是一朵不被折逆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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