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從電燈普及以後，本以為「蠟燭」這個「前現代」的發明，應該只剩下祭祀之用，沒想到它對視覺的照明需求消失後，竟然可以在嗅覺的體驗上重生。點起蠟燭不是為了照明，而是為了聞香，古人大概想不到吧？
而且使用香氛蠟燭的「規矩」還不少。
每次妻子在家點起香氛蠟燭，不是香味散發出來就可以了，還要讓它起碼燃燒一小時，待燭頭表面均勻受熱、完全液化淌平，才不會只燒熔蠟燭中央而形成一個窟窿。有時在熄滅蠟燭之後，她又得趁蠟油尚未冷卻凝固之前，細心調整燭芯的位置，說是便於下次燃燒。
雖然規矩不少，但我總喜歡欣賞她修剪燭芯的樣子，「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讀過古典詩詞的人，誰不對李商隱這首詩浮想聯翩。
但有時我不免想到自己小時候「奉命」點燃神明廳的蠟燭，甚至遭逢韋恩颱風多日停電只靠蠟燭照明時，可都沒有剪過燭芯，仍舊不妨礙其燃燒發光，似乎剪燭浪漫歸浪漫卻多此一舉。
蠟燭也能自動化？
日前跟B君閒聊，我提起這段感觸，他竟說：「李商隱剪燭有其必要，你不剪燭另有其因，而尊夫人剪燭則有其目的。」話分三頭，B君卻齊頭並進。
「李商隱那時的燭芯是用天然纖維材料（如棉線、竹條）製成，燭芯就位在火焰中心，溫度相對低，導致容易碳化，影響蠟油燃燒，所以有『剪燭（芯）』的必要。但到了十九世紀，開始以多股棉線製作成燭芯，在燃燒過程棉線會散開，伸展到較高溫的燭火外焰中，燭芯因而能被燒掉，所以你現在就不再需要手動剪燭。」B君邊說邊以食指、中指做出剪裁的手勢，「至於尊夫人剪燭，是因為燭芯若愈長，火苗愈大，愈容易生煙，這樣一來室內反而充斥煙火味，所以她剪燭是為了達到更好的香氛效果。」
今日所用的蠟燭燭芯確實是多股棉線纏繞而成，能夠利用小小火苗內外溫度的差別，達到「自動剪燭」的效果，實在極具巧思。
石油救了鯨魚？
說起蠟燭，本來叫作「燭」，之所以稱為蠟燭，是因為古時候使用了蜂蠟、蟲蠟之類的原料做燭，「反倒是一般人最熟知的以鯨油做蠟燭，是很後面、很近代的事了。」B君進一步介紹了蠟燭的「身世」。
「全世界各類鯨魚在過去數百年間曾經遭受大規模捕獵，差點就被滅絕，究其因就是人類為了取其鯨油，作為照明之用。」經B君一說，我才恍然大悟，以前我還曾對「蠟」字從「虫」不從「魚」，感到不以為然，原來是自己對蠟燭的認識太淺薄啊！
據考證，蠟燭的材料曾經用過蜂蠟、牛脂、羊脂、鯨脂（鯨油），甚至還用過短吻鱷、海牛、鹿、熊等動物脂（竟然沒有豬脂，大概是以食用為優先了吧），也使用過棕櫚樹、漆樹、小燭樹、甘蔗、肉桂、油菜子、橄欖等植物脂，這些天然脂的燃點比較低。真正讓蠟燭達到更好的照明效果，是後來從石油裡提煉出石蠟。石蠟不僅取得方便，燃點又高，從此成為製作蠟燭的首選。
我心中忍住沒插話的是：「動物脂中還有人脂，就是董卓啊！」
在眾多蠟燭原料中，最高級的就是鯨油；最高級的鯨油，是抹香鯨的鯨油；抹香鯨鯨油非常乾淨，燃燒起來幾乎沒有氣味，還特別明亮，其中又以頭腔的油性物（腦油）所煉成的鯨蠟最為昂貴。為此，鯨魚成了瀕臨絕種的生物。
直到後來石蠟問世，才緩解了人類對鯨魚的無止境需索與追殺。
「換句話說，要不是發現了石油，發展了石化，提煉了石蠟，鯨魚可能已經絕種了。高汙染的石化產業挽救了鯨魚的存續，多諷刺啊！」B君還不忘提了一句，「你們用的香氛蠟燭大概都是石化產品。」
省油的燈是什麼燈？
除了祭祀（這裡或許還可以算入慶生蠟燭）、偶爾停電會使用蠟燭，以及前述的香氛用途之外，我們生活中還有一項事物跟蠟燭密切相關，人人都能略知一二，那就是「燭光」。
這可不是「今夕復何夕，共此燈燭光」的燭光，而是衡量光線強度的標準。
不論更新客廳燈管或是變換吊燈燈泡，你第一個要知道的燈飾條件就是燭光，日光燈管的長短甚至因燭光多寡而不同。但「一燭光」究竟是多亮？
「在使用鯨油蠟燭那個時代，直徑略多於兩公分、重七十五公克的純鯨蠟蠋所穩定發出的火光，就是一燭光。繼蠟燭之後成為主要照明媒介的電燈泡，也以此單位為衡量標準。」沒想到B君連抽象的燭光也懂，不過他接著強調燭光的定義隨時間改過很多次，如今國際度量衡所定義的一燭光當然已經跟純鯨蠟蠋的火光無關了。
但把每一瓦的燈泡發光強度稱為一燭光，二十瓦就稱之為二十燭光，這種標準仍存在於台語的日常使用中。
我聽著B君這一番稱得上鉅細靡遺的知識分享，不由得想讚他一句：「你真不是省油的燈！」卻突然「咦」了一下，省油的燈又是什麼燈？只好繼續請教B君。
B君覺得好笑，但還是回答了我：「省油的燈是古代一種形似杯盞的燈具，內有分層，可分置油、水，藉由水降低溫度而減少油耗。換成在今天，應該可以申請節能專利。」
後來「省油的燈」就用來比喻和善安分、容易應付的人，而「不是省油的燈」，自然就是反過來意謂對方不簡單。
想稱讚對方，卻要對方自己先行解釋稱讚的話，我也算「不是省油的燈」了吧！
（作者註：《三國志》註云：「置卓臍中以為燈，光明達旦，如是積日。」《三國演義》：「卓屍肥胖，看屍軍士以火置其臍中為燈，膏油滿地。」）
B君讀了什麼書？
1.珍．布羅克斯《光明的追求》（臉譜出版）
2.王磊《古人原來很會過日子》（麥田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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