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2月30日 星期一

【當代小說特區】伊格言/再說一次我愛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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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文薈萃 【當代小說特區】伊格言/再說一次我愛你(下)
【小詩房】周天派/致詩人
陳育律/迷藏戲
【野想到】李進文/古籍

  人文薈萃

【當代小說特區】伊格言/再說一次我愛你(下)
伊格言/聯合報
圖/可樂王
Shepresa已完全變了一個人。她的外在形體維持原貌,但長期植入的,仿虎鯨大腦的類神經生物顯然已侵入並重組了她原本的中樞神經。她已離人類愈來愈遠。她能發聲,但音節或句法本身已無意義;她能說話,但說出的卻已不再是人類的語言……

Mike表示,Shepresa顯然忙於研究工作,消失的時間愈來愈長,即使他試著與她聯繫,卻總是找不到人。這使他修補母子關係的希望再次落空。當然,那時他完全不可能知道,母親竟是獨自身陷於那樣的「狀態」之中。Shepresa已騎虎難下,她的忒瑞西阿斯計畫誘使她隻身涉險,而她的熱情與偏執則使她做出了難以想像的極端選擇,甚至蓄意欺騙了整個研究團隊。事後發現,當時她並不僅僅是透過發聲器以波形、頻率等變項試圖模仿或再製虎鯨的語音而已──2151年,她首次祕密訂製了以虎鯨大腦語言區為藍本的類神經生物,將之植入自己的中樞神經,並以特製神經元連接自己的聲帶、耳內聽細胞與大腦聽覺區──

她自己當了白老鼠。她打算親自和虎鯨說話。

沒人真正知道她決定這麼做的原因。起初,也沒有任何人發現此事。「那年冬天我和初戀女友分了手。」Mike Morant說:「聖誕夜我喝得爛醉,福至心靈撥了通電話給母親,居然接通了。她說可以給我15分鐘。我跑到她的實驗室,一個街區外尚且亮著兩棵大聖誕樹,路邊一隊隊笑鬧著的年輕人和送福音唱聖歌的小朋友們……但不知為何,實驗室門口一片漆黑,街燈故障,隱約的青白色微光像將散未散的霧。我的母親在黑暗中向我走來,她看著我,視線卻彷彿穿透了我的臉、我的眼睛。我第一次在她面前失控,質問她為何忙著和她的動物溝通卻不想跟我說話。我崩潰大吼,說,我知道那些虎鯨是你的孩子,但我同樣也是你的孩子、你的親人啊……

「她說了些很奇怪的話……」2170年2月,我陪同Mike Morant重回現場,於事件過後19年再訪Shepresa團隊位於美國西岸華盛頓州橡港(Oak Harbor)的實驗室。實驗室本身已遭廢棄,原先屬於虎鯨、連通著北太平洋的大池已被抽乾,自上方俯視,落葉與塵土棲居其中,細雪正緩緩沉降,像一個因過度清寂而橫遭中止的妄夢。「她似乎心不在焉。她說,說話對人很重要嗎?愛或親密,對人類而言很重要嗎?……人們一直在索求著的,到底是什麼呢?」四下寂靜,我們空洞的腳步迴盪在空間中,水光在Mike Morant的瞳孔中無聲明滅。「然後,就在那彷彿籠罩著全世界所有暗影的街邊,她伸出手撫摸我的臉。我突然打了個寒顫,因為那指尖如此冰冷,全無體溫,幾乎完全不像人類……」

紙包不住火。半年後事件曝光;原因是,Shepresa已完全變了一個人。她的外在形體維持原貌,但長期植入的,仿虎鯨大腦的類神經生物顯然已侵入並重組了她原本的中樞神經。她已離人類愈來愈遠。她能發聲,但音節或句法本身已無意義;她能說話,但說出的卻已不再是人類的語言。再沒有人能聽懂她、辨識她的語意。少數時候她或許能說正確的英文或中文,然而僅限隻字片語。但當研究夥伴以先前的「虎鯨39種語言基本模式」為藍本試圖逆向理解她時,卻也並不成功。已無法與人溝通的她無疑已完全失去了領導團隊的可能性。然而研究人員卻發現,Shepresa顯然與她的虎鯨寶寶們更親密了──她時常在船上,在大池岸邊,或貼近池底連通道玻璃凝視著牠們,透過擴音器對牠們發出既尖銳又溫柔的吟唱。而虎鯨們也明顯有所回應:牠們或者群聚在她面前,或者在船舷旁迴游繞圈,或者以規律的噴氣與跳躍譜出節奏、海水與浪花的鼓點;或者應答以同樣溫柔而聒噪的語音……

沒有任何人類能再與Shepresa說話。但也沒有任何人類會懷疑,她正在與虎鯨們說話。

無人能夠預料,當初被眾人寄予厚望的「忒瑞西阿斯計畫」竟會以此種方式收場。2152年9月,Shepresa與虎鯨「交談」的畫面曝光,立刻引起轟動,躍登頭條。全世界陷入混亂與瘋狂。媒體逕以「瘋人科學家」、「鯨女」、「能和鯨豚說話的人」稱之;談話性節目全炸了鍋,社群網站沸騰熱議,評論家與學者們紛紛發表長文,而各國領袖則在輿論壓力下被迫回應。「這是斬釘截鐵的重大事件。」文化評論人A. Chufurst表示:「六百年前,哥白尼將地球從宇宙中心的神壇上拉下;三百年前佛洛伊德則摧毀了人以自己的理性為絕對中心的錯覺。這是人類史上的兩次重大認知革命。而現在,Shepresa跟隨達爾文的腳步,再次無情毀棄了『人類為地球中心、萬物之靈』的妄想,接力完成了人類史上第三次認知革命……」

這算是忒瑞西阿斯計畫的成功嗎?客觀上我們很難如此認定。然而時至今日,我們也不再能知曉Shepresa心中的真正看法了。她拒絕受訪,同樣拒絕與他人溝通(就像她童年那長達七個月的沉默?)──事實上,這兩項任務對她而言已力有未逮。她和她的鯨寶寶們的親密時光也並不長久──植入的類神經生物很快開始侵入並破壞她中樞神經的其餘部分;病症以一種類似漸凍人混合阿茲海默症的方式蠶食了她的生命。2152至2154年間,逐漸失去記憶、失去生活自理能力的Shepresa接受了共八次奈米機器人手術,試圖清除在她體內與人類中樞神經嚴重沾黏、綰合,爬藤般交纏共生的仿虎鯨類神經生物,然而終究失敗了。2155年4月,Shepresa死於西雅圖華盛頓大學附設醫院,得年僅49歲。而陪伴她走過最後時日的,依舊是她的兒子Mike Morant。

「我最遺憾的是沒有再和她說話的機會。」Mike Morant哽咽起來:「但我感激那段最後的日子。我甚至不曾認真考慮過她疾病的進程……我有點逃避吧?但那算是疾病嗎?不,那是她的瘋狂、她的偏執、她的信仰,她自己的選擇。她沒有病,她只是做了和一般人不一樣的決定。而且我們當然也不會知道接下來會怎麼發展……這世界上沒有人得過這種病不是嗎?」毫無疑問,在這位傳奇科學家與她的獨子Mike Morant的最後時光裡,外界的紛擾對他們已不再具有意義。熱議持續經年,討論方興未艾;學術界與科學界姑且不論,因應此一事件而生的社會運動、政治倡議,甚至新興宗教如雨後春筍般出現。隨時有人為此自殺,隨時有人因此獲得重生的勇氣;甚至有激進團體主張,動物與人類心智的混種結合才是人類心智演化的正確道路,是最終且必然的結果。然而喧囂之間,我們甚至無法確定,在這段生命中最後的時光裡,Shepresa是否真正「知道」這些因她而起的「後果」。

「我還記得那天……」2170年2月,北太平洋東岸橡港的冬季,我與Mike Morant已漫步至海邊。潮浪來回,暴雨般嘈噪的回音,水與浪在近處粉身碎骨,而遠處,隱沒於無光中的夜海正以純粹的聽覺向我們展示著大自然龐巨而黑暗的力量。「那天清晨,我似乎心有所感,突然驚醒,發現病床上的母親已自行坐起身來,空洞的眼瞳正凝視著窗外某處。我感覺她似乎想看看外面,於是慢慢扶著她走過長廊,來到盡頭面光的落地窗前。雲層高而厚重,天光雪白明亮,樹與樹的枯枝如此抽象而美麗。我看見她蹣跚走到窗前,側臉把耳朵貼上窗玻璃,像是在專心傾聽著什麼……

「原本沒有任何聲音。但我隨即知道了答案──那是一架孤伶伶的飛機。很奇怪,我已經看見了那架飛機,但我的母親似乎並不想『看』。她只是持續在聽著它。聽著那些我不可能聽得見、不可能聽得懂的。我心裡想,難道那和虎鯨的語言類似嗎?我看見她臉上露出微笑,如癡如醉;像是被某種此生從未親歷的,巨大無比的寧靜或幸福感所淹沒……我忽然想起了她一提再提的,那位兩百多年前的劫機犯,那曾經『啟發』了她的Richard Russell……」

Rich:我準備降落了。我會先翻滾幾下。成功的話我就會開始下降。今晚就這樣了吧。

塔台:Rich,如果可以,請儘量把飛機貼近水面。

Rich:我有點頭暈。景色變化得太快了;我想好好看看它們,享受這一刻。一切都很美。

塔台:你能看清楚周遭嗎?能見度還好吧?

Rich:很好,沒問題。我剛才還繞著雷尼爾山飛了一圈。太美了。我想剩下的油還夠讓我飛到奧林匹克山去看看。

Rich:我不知道該怎麼降落。其實我根本就沒打算降落──

這就是29歲劫機者Richard Russell最後的遺言。160年前,於天空中獨自漫遊75分鐘後,2018年8月10日夜間約9時20分,Richard Russell與他的螺旋槳小客機於西雅圖近海一荒島上墜毀。該小島全無人煙,是以除了駕駛者本人如願喪生之外,並無任何人員傷亡。那是北太平洋東岸的夏季,西雅圖的黃昏時間漫長,空氣與流動的雲彩折射了高緯度地區的稀薄陽光,致使天色絢麗多變一如一場未境的幻夢。Richard Russell不會知道他此生最後的航行如何影響了一位生於一百多年後的小女孩,更不會知道這位特立獨行的小女孩如何撼動了人類的文明發展。「飛機消失後,像是過了很久很久……」Mike Morant說:「她回過頭來,對我說了此生最後一句話……」

「她說什麼?」

「我當然聽不懂。」Mike Morant微笑,無限神往。「但她重複說了好幾次,所以我手忙腳亂把它錄了下來……」

「那是什麼?」

「我愛你。」

「什麼?」

「『我愛你』。意思是『我愛你』。」海水在我們腳下舔舐著礫石海岸。Mike Morant已熱淚盈眶。我看見無數細小的雪花,或雪花的幻影在他眼中緩慢融化。「那居然有意義……我事後把錄音拿給她的研究人員聽……他們查了論文,告訴我,那是虎鯨語言裡的『我愛你』……」

那也是Shepresa最後的遺言。2155年4月18日,在說出那句話之後,一代傳奇科學家Shepresa面帶微笑,平靜地中止了呼吸。說話對人很重要嗎?愛或親密,對人類而言很重要嗎?人們持續在索求著的,究竟是什麼呢?我不知道;我相信古往今來許許多多的人們,也不曾知道。然而我似乎能親見那個場景:醫院窗前,雪白的寂靜,一架不知何來的飛機,一段失去了終點的漫長航行。「未境的夢想,無法付出的愛」。我彷彿看見她心中那位在西雅圖絢麗的黃昏中孤獨翱翔的青年。青年始終未曾死去,他以另一種方式活了下來;而我們終將在這個被Shepresa改變了的世界裡繼續旅行,像一隻永不落地的鳥,像一架孤獨的飛機。(下)


【小詩房】周天派/致詩人
周天派/聯合報
你的手是沉思的

雷鳴


你以水召喚水

以風引領風


直書血的本色

隱喻之原型


一切空白

──大音


陳育律/迷藏戲
陳育律/聯合報
夢見十七歲的場景。昏暗的大禮堂,講台深處晃動的幢幢黑影,回音反覆疊加的腳步聲。幾個運動神經毫不發達的人,終於熬過體育老師的銳利眼神,等來寶貴的自由活動時間。

格外多禮地讓出球場,由那些跑起來有風的人們自由征伐。拱手獻出大片江山,沒有什麼值得可惜。對於步伐緩慢的人來說,窮盡一輩子也抵達不了的景色,不需要堅持著占有。

講台上厚重的布幔,通往觀眾席的階梯,堆放雜物的窄小空間。

玩多了鬼氣森森的遊戲才懂,世上真的存在永遠不會被鬼抓到的地方。但是你要屏住呼吸,你要腳步放輕。變得比鬼更像是鬼,不發一語,冷靜地跟在他背後。跟著他快步跑過大堂,一個接著一個跳過座椅,跟著他穿過講台邊的縫隙,打草驚蛇般欺騙那些心裡有鬼的人逃出安全屋。你要成為他的一部分,輕薄地像是一張緊貼他背脊的紙。猶有一絲人間氣息的人看得到你,只有天下無敵的鬼魅對你一無所知。

多年以後,所有人都會記得那個沒有一點鬼樣子的鬼,如何背負著潦草的手寫字,慌張地上下奔竄。除了鬼。你只要謹慎地躲避鏡面,壓低頭頸。時間很快就會過去了,壓縮自己的身體並不真的難受。當你再一次被重新攤平在陽光底下,已經是多年以後。

人生到達一定歲數,終於積累足量的文本進行回顧。後見之明為致勝武器,推理小說一般,一步一步向前抽絲剝繭,評語一句就早知道。

早就知道。早知道就。早就知道鬼躲在門後,早知道就從另外一邊繞過去,才不會衰到自己跌倒,自己跑去撞牆。早就知道播音室裡面有人,早知道就第一個先把他揪出來,才不會被他耍得團團轉,到處聲東擊西。早就知道今天的鬼比較懶,太高太低太遠的地方都不會去,早知道就原地坐定,補眠或臨時抱佛腳十個英文單字都行。

無妄的恐懼後來幾乎沒有發生,時間證明了那些不過是年輕的荒誕想像。寫在記事本裡的美好幻象同樣都沒有成真,時間證明了那也僅僅是青春的副作用。

掀開沾滿灰塵的塑膠布,學貓爬進鋼琴底面,縮起雙腿。不安於室地伸手,不懷好意地狎弄三個踏板。聲音悶悶的,只在木盒子裡震動。空氣很糟,拉起襯衫衣襟遮掩口鼻,用去平時三倍的氣力,打一個緩慢而無聲的噴嚏。

多想快一點被找到,又不甘心太快被找到。多麼不想拋下人的身體,寧願在這個最多不超過一格磨石子地的空間裡,想像消磨掉最後一兩吋日光後,迎來屬於稀有情感的夜晚,終於可以釋放自己,鬼魅一般在虛構的街上巡遊。多麼羨慕鬼的特權,愛去哪裡就去哪裡,不需要閃避誰的眼光,活得真像個人。


【野想到】李進文/古籍
李進文/聯合報
閒觀資訊,那是逝水。沉香輕撫智識,螢火蟲盈盈於指尖穿梭微笑,一笑千古。翻動星夜,如掀被,有一種意義寤寐思服,求之不得。

閒觀資訊,那是逝水。別在雜音中擊壤,月亮會煩。巫者靜坐,偶爾回神以一個表情符號敲人,顯示古井與心口之間往往一句堪忍,就一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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