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辦單位:台積電文教基金會、聯合報副刊、興大附中
時間:3月25日
主講人:房慧真、鴻鴻
主持人:吳曉樂
春日晴好,幾位自北地而來的遷徙者,穿裹深色緊實外套,沁身冒汗,燦陽下巡繞徘徊,路徑成隱喻,指涉寫作與人生。待魚貫而入青春殿堂後,眾人坐定召喚另一座時空,方能解析。
啟蒙在類比年代
「兩名講者,皆具多重身分。難一言以蔽之。」吳曉樂如此開場:房慧真老師曾任職媒體,是散文家,亦是中文系博士班輟學生。鴻鴻老師出版作橫跨多種文類,更跨足電影產業。面對複數身分,吳曉樂好奇,在個人太虛史前史,那富啟蒙意味的藝術作品為何?
房慧真幽幽回憶,儘管國小鍾情於閱讀,升國中打開課本,只覺文本遙遠,無法呼應當時的苦悶心情。她蹺課,逃學,書包裡藏便服。她在防空洞地下室更衣,在街上躲避少年隊。「沒有Netflix與線上串流的年代,藝術電影稀少,那時台北有專放電影的MTV。師大附中附近的『太陽系』片藏豐富,一個個小房間櫛比鱗次,一台電視,一座沙發,進去點杯飲料,把自己藏起來。」她說。不懂藝術電影,多選好萊塢片,有時也挑有趣名稱觀賞。《玻璃動物園》是美國知名劇作家田納西威廉斯之作。裡頭有位跛腳,自卑的女孩,總怯生生地躲藏角落。她在家搜集許多玻璃製小獸,自組一座動物園。當年觀影,房慧真便將自身投射在那角色中。
「那一個個蜂巢般的小空間,我後來才知曉當時仍是大學生的駱以軍、邱妙津、賴香吟都曾在旁邊。我們各自孵育一個電影的夢。」房慧真道。
如此啟蒙,其後遂成影展遊牧民族。房慧真「逐水草而居」,心疲體累。觀影使人魔。她早出晚歸一天排緊三、四部片,中間僅以御飯糰黑咖啡果腹。「電影是儀式,我們成為信徒,只因銀幕裡有能懾人心魄之物。那是電視,手機甚至平板都無法取代的。在一個黑暗空間,無論蜂巢式MTV或電影院,都像重返母親的子宮。黑暗,自在,半公開半私密。」她說。
鴻鴻亦從小獨自啟蒙。國小嗜讀章回小說如《水滸傳》與《三國演義》。後受國中老師影響開始接觸現代小說,現代詩。「人生需要什麼,必得自尋,將所讀物轉化成血肉。會吸引你時時思索的,經常是讓人著迷,卻又難以明言指稱之物。像我為什麼會寫詩,只因詩美,但它如何憑日常語彙所生?這是我不斷叩問的。」他無私分享道。
鴻鴻提及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赫塞,反學校教育。赫塞以為林裡樹皆相異,但人們並未覺得任何一棵樹木品相較差,若此,何以將之修剪為相同德性?
彎繞的必須
房慧真藉中文系漫長就學期間探索自我。鴻鴻則陰錯陽差成了劇作家。吳曉樂好奇,身為多年創作者,兩人在求道途中,可有其順遂或轉折?
房慧真觀影年齡長,從十三歲起大量覽片。「但奇怪地,我並沒像鴻鴻成為導演、編劇、影評或策展人。有如對比,我始終是個業餘的,愛看電影之人。」她笑道:「未將此作專業,這樣講是對的,也不對。」後來房慧真提筆創作,常有人同她說,雖文字是平面的,文法結構是線性的,但看她文章時,畫面感油然而生,特別是報導。
「報導寫作最難的是召喚,將遠方,如香港反送中,如高雄空汙的場景召喚回來。」房慧真如是剖析。
人生中有很長一段時間,並沒有馬上要成為什麼。房慧真以為,藝術裡無論電影、戲劇與文學的路徑都不是這般徑直。即使記者一職於她,都是機緣。念書時有大把時間摸索,她看電影,讀閒書,不只小說,更有社會學、人類學等雜食閱讀習慣。這些養分累積後,水到渠成。「採訪蔡明亮、侯孝賢、李滄東等導演時,彷彿以前看的那些片沒白費,它從另一個渠道,進入到我的書寫裡。」她欣慰而言。
「如果喜歡一件事物,我不甘願只當名觀賞者,我會想跳進去。」鴻鴻則持不同立場論。幾年前鴻鴻開始學吹薩克斯風。一輩子熱愛音樂,從古典、爵士至配樂諸類旁觸。「我的電影與戲劇裡充滿各式演奏。某回有人找我導歌劇,我不會視譜,覺得相當可惜。」鴻鴻嘆。如今學熟音樂回首聞,他懂了許多,那是感覺與調性間的幽微之事。
「我很喜歡這種身體感吧。跟喜歡的東西攪和在一塊的身體感。這些年我常上街,像參加『不要核四,五六運動』。我喜歡這種眾志成城,看似徒勞,但行走之際能自運動本身獲取能量,亦跟旁人學習的過程。」他正色言。鴻鴻後來將其稱「街頭書寫」。是以在街頭,才能確實跨出舒適圈,與不同背景、想法、階層之人交融。
鴻鴻再引赫塞觀點擴論:人生唯一目的,即發現自我與其可能成為的樣貌。「這會實踐在你的寫作中,也在你閱讀的每本書,看的每部電影的當下。你領會什麼,與原本所知做了何種連結。你會生產一套自我智識系統與思考脈絡。路徑與他人不同,最終得到的結果,與創作成品也會跟別人長得不一樣。」他如斯解釋。
任教大學的寫作課上,有許多學生為風格所苦。鴻鴻認為風格不是規畫出來的。內裡有何養分,喜歡的東西越多,對某些事越積極,所熟成的東西也不一樣,那是獨特的。「風格成型,你就會寫出對得起自己,能表達自己的東西。若作品真能表達你,那它也一定能與旁人溝通。大家會看到相同處,也會被相異處吸引。」他如是言。
無論是當年影響房慧真極深的《春風化雨》,抑或令青年鴻鴻備感震懾的《夏日之戀》,主旨皆與改變,化學效應有關。那是突變與分岔後的多種可能。或好,或壞,或生,或死,皆無所謂。迷路吧,將道德與價值觀暫擱置後座。至關重要的,是將後照鏡調至適當角度,打燈,緊握方向盤,敞開渾身毛孔,細觀沿途路經的一切風景。將之銘記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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