驅車上山途中偶爾見到同路的單車手。看他們爬坡覺得艱苦，看他們下坡又覺得太快。單車手彎腰在能見度極低的混沌中推動齒輪拚命向前，忽而漫起的濃霧白牆雖然是虛的，什麼時候才能穿越呢？遊走其中，仍然會深感不安。
佛家有一種抽象的說法「無明」，形容人心深處不可捉摸的闇昧煩惱。兒時我與堂姊經常騎著自行車在小鎮閒晃，造訪一座暱稱為「獅」的小山。圓鼓鼓的山丘確實看起來髮質蓬鬆，鬃毛般的竹林長了一頭一臉。
我們把自行車停在山腳下，上山看風景。下山的時候，不知怎麼地老是自己嚇自己，因為風起的時候，小路旁的竹林就要打架，發出乾枯而拖曳的「嘰──歪──咿──」叫聲，聽起來特別像壞掉的南胡，音質實在太聊齋了。我與堂姊總有一個人率先受不了從心底鑽出來的魅想，落石般魂飛魄散急滾下山。禪師可能會說，無明也者，就是那竹響啊。
成年後經常於山區健走，有一回返程時烏雲攏聚，天色迅速提早暗下，間或飄起小雨，但距離終點還有半小時以上路程。沿著百年前先人走過的小徑上疾走，忽而聽見一隻野獸在幾步之外陰沉地說：
「SURPRISE！」
並沒有。回想起來，耳中的低吼更像沒有上油的地獄開門聲。
山區猛禽只等暮色一垂，便迫不及待啟動覓食機制。雖然說對方也許對人肉沒有興趣，但試圖往前再一步，野獸馬上再次發出雷吼。由於對方一直在我們看不見的草叢中，無法正確讀出唇語，在這種狀態之下，繼續去挑戰牠對於「過路客」的容忍程度似乎不太明智，遂下切至河谷，沿河邊走一段再往回爬回古道。這一小段曲折路不長，被迫溯溪後鞋子全濕，衣服上沾滿刺人的蒺藜草種子；芒草割人，開始傾盆而下的大雨在手電筒的探照光裡，清晰得像不斷刺進黑暗中的針。
回到有光的場所。試圖向山居人家描述那咆哮，他們一邊泡茶一邊平靜地介紹，嗯嗯，沒錯那是山豬喔。彷彿介紹的是他們家隔壁的阿明。
我經常幻想科技業能推出某種高科技防雨護罩，按個智慧按鈕即能啟動滴水不漏的透明全身外膜。如果可以的話，希望科技業也能跟上，儘快與動物語彙專家合作，推出動物白話翻譯軟體。當時我若能翻譯阿明的低吼，也許就不會腿軟，而我也能透過翻譯軟體向阿明致意：「阿明對不起，打擾到您吃飯！」接著心無罣礙地快樂下山。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