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講人:陳□青、陳繁齊
主持人:翁禎翊
如何看待文青風格
翁:請問陳□青、陳繁齊老師,二位身為創作者,是如何看待文青風格,以及被貼上文青標籤這件事?
齊:我從創作前到現在都沒有很喜歡文青的標籤,因為我覺得它只是資本主義下的符號,要形塑一種生活態度,推動某種有品味、有風格的產品內容,才把「文青」塑造出來。這個詞被沿用之後,也會有些刻板印象,已經被形塑成很僵化制式的狀態。
青:我沒想到這個詞現在會被這樣公開討論。過去是很分眾的時代,但如今卻迎來媒介統一的年代,就是臉書——全台灣都在使用臉書,突然之間一個公共廣場出現了,加速了「文青」或者各種定義別人的詞彙誕生,我們需要一個詞彙去描述別人。最近有個詞彙讓我大感興趣,就是「包括但不限於」,這個詞好像把所有東西都包進去了,又暗示著還有更多東西,文青對我來說正是「包括但不限於」。我們需要有個名詞去歸類、去創造我們的認同。剛剛繁齊提到對文青有負面的想法,我在想,為什麼一方面這個詞給你一個定位,另一方面又讓人覺得:我不屬於它,這個不認同才是最有趣的。因為「我不是文青」背後的問題是:「那你是什麼?」
齊:會發生「我不是文青」,或者文青開始有負面意義,一方面是所謂假文青也出現了。大家定義真假文青,就在定義某人的品味或文化素養,但其實大家的標準也很不一樣。回到自己身上,其實我從來不稱自己為文青,甚至關於創作者身分我都非常小心,也很不喜歡制式的標籤。
青:文青像是一句讚美,同時又是一句髒話。其實文青會跟創作者沾上邊,某一部分的虛榮來自這裡:文青擁有創造的權柄。不只是寫作,甚至拍照、發文等稱之為生活風格的部分,也都是創造。但這個時代的我們能創造什麼?真的創作才是該被關心的問題。文青之所以變成貶義,對我來說,就像是布坎南說的「幽靈塞車現象」,社群媒體讓我們每個人跟彼此的間距越來越近,前面的人怎麼說我們就怎麼說。一開始「文青」這個詞是無限的,後來卻變成有限了,僵固的形象已經形成了,可能也反映出時代困境。
自媒體與紙本發表的不同
翁:對你們來說,在自己的自媒體上發文,跟紙本發表有什麼不同?
青:對我來說,只要要給別人看就很讓我感覺壓力,但在紙本發表時,文章寄出後通常要等幾天才會見報,那個時間差會造成某種寬容或期待的心理;但臉書的回應非常即時,沒有時間差地跳出資訊真的讓人非常焦慮。這好像跟過去的文學體系很不一樣,網路時代誕生後,整個訊息潮就像打了腎上腺素,突然變快、要求及時回應,那甚至不只是在背後逼著你而已,而是產生某種成就感,讓整個世代的寫作速度還有創作生態都變了。
齊:對我來說,紙本刊物仍然有很高的位置,實際上,寫紙本和網路發文時是兩種不同心態。以網路創作者來說,網路給了創作者更長的練習期跟準備期,大家開始先開設一個帳號、追蹤數慢慢增加,後來收到紙本邀稿,還是有某種達成成就的感覺。對像我這樣的網路創作者來說,會有一種掙扎:一方面我很認可紙本刊物,但同時又知道我在社群上所培養的讀者有一半都不會去看那些刊物,或者說,今天在某個刊物上刊出作品所能帶來的效益,和社群上的流量是兩回事。
翁:那兩位會想要把在臉書或媒體上的東西,直接收進下一本著作嗎?
齊:我會。無論在哪發表,我在創作時本來就有一個門檻,所以過了門檻之後,會做修改收進書裡。
青:其實作家會根據媒介對作品進行微調,我們都經歷了臉書跟IG的世界,就知道短句、金句變得非常重要,甚至標題要很有吸引力,寫作於是默默地被媒介改變了。常困惑:我為某媒體寫的文章真的適合這個媒介嗎?寫作的身體、字句、題材被改變,不只是發表在哪裡的問題,還有要怎麼寫、要寫什麼的問題。我還有第二個困惑是,每天IG跟臉書都會誕生很多我不知道的作家,但是他們變成紙本後又變成暢銷書。
翁:我覺得他們觸及到了某些不典型的文學讀者。但反過來,紙本媒體也很努力朝向網路轉型,讓不特定族群接觸到,並且跨過門檻來靠近文學。
網路時代如何進入文學?
青:很重要的問題是——這一代要如何進入文學?現在閱讀媒介多半是網路,所以這一代甚至下一代,他們要如何靠近文學或者靠近閱讀呢?
齊:我對網路突然出現的爆紅作家持正面態度,但確實會有些意外。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一方面可以歸功於社群使用方式改變很快,像IG的探索功能,我收到很多讀者私訊告訴我,他們是從那個地方發現我的。這變成一種隱形但快速的途徑。在這樣的情況下,如果沒有這種使用習慣,一定會有很多不知道的東西突然出現。
另外,在網路閱讀或創作習慣上,現在在社群上可能只要一點點的想法、句子就足夠了,沒有要一個整體的氛圍或感受,所以這些東西就會變得更細更廣,可以像樹狀一樣分出去。
青:這是網路最好的一個模樣,但也存在一個完全相反的情況,就是不看整體,只要拿出某個部分大打特打,就可以完全否定掉一個人。網路流行破壞某人的人設,群起撻伐式的公開羞辱,只需要在網路上抓住一個點、一個句子就能無限深入。整體形象反而變得更重要,而經營的目的變成維持自我統一,否則就會被大眾攻擊。對這一代的創作者來說,如何維持、建立自我形象,已經是日常課題之一。
齊:我剛剛的說法比較偏向閱讀習慣,但確實如□青所說,在創作者──甚至網紅、youtuber──的形象上,都走向特定風格的維持,其實就是人設。我雖然可以被視為從社群誕生的作者,但我滿不適應這個生態,也不確定該如何塑造明確的個人風格。
青:可是這一切對創作到底有什麼正面的影響或幫助?當我預備放在小說中的梗,或者作品裡的感覺,已經透過臉書講完了,那還有什麼動力,驅使我們往文學邁進?繁齊覺得呢?
齊:我沒有想過社群會給我什麼樣的幫助,我只是覺得社群跟我已經沒辦法切割了,問題在於要怎麼適應。我覺得這可能是所有創作者的課題,也可以回到一般的人際上來理解。真的要說社群對創作的好處,對我來說,可能是可以收到讀者直接的回饋,可能是留言或私訊。當然這些訊息是一個外部的推力,可能在感受到自己面目模糊的時候,或者沒有被閱讀、快要從社群上消失的時候,會有個小小的肯定或推進是:有人看到你。
經營社群的入門階
青:那如果下個世代就必須在這樣的平台或者環境下經營自己的話,怎樣是個好的入門階呢?
齊:這個問題其實是在問該怎麼使用社群軟體。而這也可說是一個很基本的人際問題,也許是大家開始使用社群之後就必須要面對的,我相信沒有什麼好的指引或者入門方法,其實就是怎麼交朋友、怎麼跟人互動。
翁:最後想請問兩位對於有志於參與文學獎的人們,有什麼建議,讓他們從文青邁向創作者?
齊:這幾年來我很推薦創作者行銷自己。現在文學平台與資源豐沛,資訊藉由社群有更好的傳播力,我很鼓勵創作者在起頭時先去找自己比較喜歡的平台或管道,那會是方向感,很多人都是先閱讀了喜歡的作品,才開始自己的創作。去把握任何活動或機會,如果有志於作為文字工作者,如何行銷自己也會變成一門功課。
青:我覺得剛開始寫的人比現在的我更有勇氣,因為我已經受過挫折、經歷過非常多傷痕了,但對年輕的人來說,世界正在打開來。所以真要建議,我會覺得去破壞「幽靈塞車」、去搖晃甚至破壞這個世界,去反抗,然後吃苦受傷。世界上只有一件苦是有意義的,就是寫作。此刻正是年輕人要開始飛的時候,應該去打翻平台,所以我反而覺得不要管行銷、不要管別人看不看,現在立刻去寫,寫自己想寫的一切。《鬥陣俱樂部》作者說過一句話:「所有我寫過的書都在講一件事:就是與人們發生關係。」這在任何平台都一樣,社群都是關係的過渡而已,而在所有關係中,要記住的是:你不是一個人,我也在這裡。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