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國以後,媽媽像是後頭突然多了一隻歸隊的小雞的老母雞,新鮮感都回來了,每天在三個女兒的群組裡多次點名:早上六七點一次、下午不定時也會打來,晚餐時間又一次。其實她並不真是個熱心腸或無法自處的人,大概只是養成了無聊就撥號的習慣。
但我真有點吃不消。
昨晚她打來,兩個姊姊都沒接,她就問我腸胃有沒有好點?我說有,昨天只有吃胃藥。她叫我吃消化藥就好,既然前一晚吃的消化藥有用,大概是我腸胃不分。
「這是我的身體,我怎麼會分不清楚腸還是胃?胃藥我都吃一年了,就是有效啊。」肚子裡的火說上來就上來了,連邏輯都可以撇下。當然,胃藥也是真的有效。
媽媽停頓了一下。我還想著,她什麼時候聽得出語氣了?
「怎麼可以吃藥吃一年?哪有一種藥可以這樣長期吃的?」
我又想,我真的忘了。
他們都愛笑我從小就這樣,拉肚子不能喝牛奶,我就一面吃止瀉藥一面喝,毫無身為醫師小孩的常識。但其實是反過來的:藥總在手邊,我妥善利用而已。
這顆粉紅與深粉紅各半的膠囊,我其實吃不只一年了。因為它很溫和,藥效不即時,得連續吃好一陣子才有效力,我天天當作是維他命或補品在吃。說來有點愚蠢,但在我的想像中,它還真像電視廣告上那樣,能在胃壁形成一片透明發亮的保護膜,強健胃壁。
我都忘了它是藥。
最早認識胃痛,是在W身上。以前他常胃痛,每次吃飽都得坐直,若躺下就會痛。現在回想,面對他,我常常有種無力感。他還很容易憂鬱,對現下對未來都憂心忡忡。那些時候我無能為力,就會生氣,覺得,你到底要我怎樣?彷彿他的憂鬱就是在責怪我無法讓他快樂。然後他就會勉強振作心情。這些事現在想起,都有種荒唐的感覺。
而他第一次讓我心碎以後,我的胃也開始痛。
我總覺得,是被傳染的,幽門桿菌嘛。
在那個凡事浪漫化的年紀,我老覺得胃痛也是件有點浪漫的事。像是知道我的嘴巴說不出口,身體只好摸摸鼻子自己來,像那些深諳怎樣博得珍惜的女孩子,示弱討關愛。但後來我知道,胃痛就只是胃痛,像家族的平常事,像胃痛多年的大姊。
若真要聽取建議,總得戒咖啡因、甜食、三餐定時。我從來跨不過第一個檻。
我吃藥成性。連我都沒有關愛我自己。
凌晨三點醒來的我,突然想起這件事。
決定,今天不吃胃藥,就吃消化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