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工作的關係，每年年底的冬天，我會像候鳥北漂般地飛十幾個小時到瑞典的南部出差。以前會到法蘭克福或是阿姆斯特丹轉機，但近兩年我喜歡在小巧的布拉格機場。在簡單的安檢和有溫度的海關詢問之後，我就可以到機場內的一家餐廳，坐在和去年都相同的一個靠窗位置。
才早上七點初頭。點一份培根蛋培果，再加上一杯手拉的順口捷克生啤酒。一大早就喝啤酒聽起來有點頹廢，但算算也是台灣時間下午兩點多了。一種可以讓中年大叔爽度加倍的儀式感。
今年，在瑞典出差一星期後，從倫敦機場入關英國。海關人員例行性地會問我來幹嘛的。「來倫敦看我大兒子，他去年畢業後就一個人留在這裡找工作了……」
我像一位標準的慈祥父親，在人家沒想要問那麼多的時候，就自開水龍頭般地嘩啦嘩啦先招了一堆。剛好按到她心裡的什麼按鈕吧？年輕的海關人員開始說起，對呀面對面見面還是跟一般手機視訊不一樣的，點點點。她自己說得更長。長到我都感覺後面還在排隊的人，是不是白眼翻兩輪地懷疑這兩個人是在話什麼家常。
去年這個時候，我和親愛的老婆一起飛到倫敦，參加大兒子學校在長得很像霍格華茲學院大禮堂的教堂辦的畢業典禮（歡迎上琅琅悅讀搜尋〈這樣你們還要來嗎？〉）。好快又一年。他卯起來參加各種大小舞團甄試，耶誕節或是過年都沒能回台灣，還兼了好幾份臨時工。「甄試就像一般工作面試一樣，」我不懂（但必須）裝很懂地安慰他，「有時候能力不是最重要的，往往還需要點運氣。」後來我才知道，原來報名的五十多名舞者，必須一次一整排地上場表演，然後一輪會刷掉好幾個舞者（天呀，這真的像Netflix上面演的生存實境秀），好幾輪刷洗下來後，最後只錄取一名。「這太誇張了！」我不知道是在生氣什麼。
大兒子從研究所畢業後，就再也沒跟我拿過英鎊了。「放心吧！這應該也算是有達到『日子還算過得過去』的KPI啦！」我安慰一整年都沒見到孩子的他媽（當然沒說出來的，還有我自己）。
前些日子，我親愛的老婆在地板教室上身體律動課的時候，不小心跌到了。整個人向後倒下，「我感覺自己突然之間失憶了，想不起來我到底在哪裡在做什麼。」她事後說。在我緊急趕過去送她去醫院看急診的時候，她朋友說她剛剛跌倒醒來後就一直不斷地掉眼淚。「應該是真的很痛很痛。」我們都沒讓我們的父母知道，怕他們擔心。幾天以後，她情況穩定下來，還好沒有腦震盪的跡象。她才說到摔倒那天醒來時，想到了大兒子。
大兒子幾個月前參加某個外地舞團的甄試時，整個人被舞伴舉起來之後，不知怎地整個人後仰掉下，一樣後腦勺撞到地上，失去知覺和記憶好幾分鐘。就跟電視上韓劇演的一樣。他在英國醫院急診室的觀察期間，他媽媽在台灣將近午夜的時間，整晚不斷試著用她想得到的方法，不停打電話聯絡她在英國及台灣三分熟的朋友，看看誰可以在當地幫忙去看看他。
親愛的老婆回想起來說，她跌倒以後當然覺得痛。但她同時也想到之前大兒子跌倒的時候，從那麼高的地方掉下來，一定是更痛。眼淚就忍不住地一直來一直來。
是那種媽媽心裡面掉落了什麼的那種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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